冬天里的春天_第3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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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节 (第2/3页)

   烟草的味道果然醇香可口,烤得也够火候,然而关于实验场的噩耗似的消息,使他再没心思坐在护城河畔垂钓。那高高围墙里发生的一切吸引着他,使他关切,也使他苦恼,尽管他又一次离开那个工厂。

    实验场要这样下去,门口也该挂起招魂幡,等于寿终正寝一样。于是,他抬腿就走,径直敲开了王纬宇的家门,迈腿进去,也不管人家欢迎不欢迎。

    自从发作心肌梗死以来,还是头一回登门。喝什么时候房间里装上了菲律宾杨木的墙围工厂在他手里,十年来搞得快要破产,他自己的设备倒经常更新。于而龙不曾问他这些,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如果你多少还有点中国人的味儿,你就该去制止那些新贵们的愚蠢行动。毁坏工厂,反对机器,只有十八世纪英国工业革命时期,才会出现的一场历史的反动。”

    “你又来危言耸听”

    再比不上七六年的春天、夏天,一直到秋天,有谁比王纬宇更为忙碌的了,简直是青云直上。部里的事,他都得过问一二,特别是有关政治运动方面,更是当之无愧的主宰人物。不过,对于而龙,这样一个不识时务与风向的倒霉角色,倒不像有些势利眼,见了忙不迭地躲开,像害怕黄疸性肝炎传染那样。王纬宇才不在乎,现在,甚至倡议:“我给你煮点英国口味的咖啡喝,如何”

    “是卖了实验场,换来的咖啡吗”

    他宽宏大量地笑笑,因为他理解,凡是在野的草芥君子,免不了满腹牢sao:“大概如此吧我空挂了十年革委会主任的牌子,厂里弄得山穷水尽,工资都开不出去,真没想到。唉看起来退居二线,放手让高歌那帮年轻人去干,还是值得考虑呢”他将咖啡壶的插销插在电门上,不多一会儿,就咕噜咕噜地响开了,水晶球里滚动着茶褐色的香喷喷的咖啡。

    “你在犯罪,明白吗”于而龙从来弹不虚发,这一点有些像牺牲的女指导员,那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可是人民法院并没有给我发来届时到庭的传票呀”他嘻嘻地笑着。

    于而龙懂得他那笑声里,意味些什么。“老朋友,你cao的哪门子心呢连你自己,至今还是个梁上君子,没着没落,结论也做不出,倒有闲情逸致,去过问完全不用你过问的事。要不是你耗资千万,去建实验场,也许你今天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总有一天,会有人站在被告席上的。”于而龙望着那毫无一丝邪恶的脸,认为有必要这样说。

    “可你,已经提审过,并且尝着甜头啦”他斟上咖啡,推过来方糖罐:“如果你嫌不甜的话,还可以再放点。”

    是的,于而龙自忖着:耗资千万是我的过错,直到今天,我不是还为这个实验场,在赎我的罪么但是一想到那巨大的动力实验基地,已经饱受劫掠,再大拆大卸,连电子计算机都要变卖,怕是魂都招不回来。于而龙从来不曾乞求过谁:“你得说话呀,老王,你去对那些少爷们讲,我们中华民族不能活了今天,不顾明天。对一个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家来讲,实验场绝不是太大。这不是我的话,建厂时中央的决定,老王啊老王那是我们花了多少外汇买回来的呀,老王,得要多少列车鸡蛋、苹果、猪rou才换到手的呀”

    “干嘛这样激动,注意你的心脏病才好”

    也许是浓咖啡的兴奋作用,要不,就是他关切实验场之情溢于言表,果真觉得心前区有点不太舒服,似乎是发病前的不祥之兆。

    立刻想起几个月前,背着氧气枕头被逼上台做检查的情景,赶紧含了一片**。

    王纬宇那时飞黄腾达,一个实验场算得了什么,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于而龙,你和顽固的“将军”一样,只知守着一棵树吊死,那种朴质愚拙的情感,是又可笑,又可怜啊“不过,要是建厂初期我在的话,一定也不会赞成你那种做法的。”

    “什么做法”

    “正如后来大家批判你的,贪大求洋呗”

    “啊你”于而龙气得手里的杯子都颤抖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六十年代,王纬宇刚调来工厂,曾经竭力称颂实验场是皇冠上的一颗明珠,赞誉廖总工程师的动力理论为诺贝尔奖金的可能获得者。当时,他兴奋地拍着于而龙的肩膀:“你不愧是条翻江倒海的蛟龙,真行啊这双捞鱼摸虾的手,倒有搞一番大事业的气魄”

    他当然不会忘记的,但现在却脸皮一点也不红地说:“那有什么可以奇怪的,老于,你别瞪着你的牛眼睛。我是研究过历史的,时间的辩证法,总是不停地修正人们的陈腐观点。过去,曾经视之为正确的东西,隔了一些日子,可能变为谬误;反过来讲,一些荒诞不经的、别出心裁的事物,倒可能是,这样庞大的实验场,对工厂来讲,很像鸡窝里卧着一只凤凰,不伦不类啊”

    “你给我闭嘴”于而龙实在压不住火,他快要爆炸了。

    “干什么干什么”王纬宇连忙递给于而龙一条毛巾,擦那泼溅出来的咖啡汁。“活见鬼,肝火这么旺,你算是听不得半点不同意见。”心里想:也就看在多年共事的分上,担待罢了。真可笑,此人至今还拉不下架子,就像孔乙己那样,不肯卖掉长衫,怕丢了斯文一样地令人可悲。很难理解于而龙对于工厂的奇怪情感,难道还有什么牵连么没啦六七年第一次被打倒,七六年第二次被打倒。事不过三,历史已经给你作出判决,老朋友,承认现实吧

    于而龙也觉得自己过分,推开了王纬宇送来的听装中华牌香烟,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点燃了。然后婉转地,同时也有点痛心地说:“你大概不知道,那个乳毛未褪、狗屁不通的专家组长,也曾经像你这样嘲笑过我”

    王纬宇调工厂前,外国专家在一夜间就全都撤走了,那时,他刚来,和于而龙并肩度过了一些难忘的岁月,使差点停摆的工厂,又正常地运转起来。

    “也许出于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要不,就是嫉妒心理作怪;那个刚拿到文凭就来中国当专家的别尔乌津,对实验场发表些什么感想:尊敬的厂长同志,你想在一个早晨,就把天国建成,使我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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