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第3/3页)
“看见那你要看的沼泽地了吗” 游击队长的心,猛然间收紧了起来。 “你不是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吗你先别急,我也正要从这块沼泽地讲起,还记得那次被破坏了的地下党委会吗”
于而龙的脑际立刻浮现出那个饥饿的梅雨季节,是的,是那块难忘的沼泽地,也就是在那里,他听到芦花第一次朝他吐露心声。 “我是你的,二龙,你不要折磨自己,也不要折磨我了,我全都向你说了,我心里只有你” 但是,同一个地方会勾起两种不同的回忆,似乎是命运特地安排的:于而龙的脑海里同时映出在沼泽地的泥里水里,在88的雨里,在密集的枪声里,他哥哥,那个少言寡语的于大龙,驾着船冲出重围,把追捕的敌人,吸引到他那个方向去的场景。从来,也不曾听过他那样大声吼叫:“二龙,快开枪,朝他们开枪啊” 这位头发花白的工厂党委书记,有点晕眩了,那些难以忘却,永远也不会淡薄下去的回忆,又把他的心灵,紧紧地裹住了。 第四章3 也许应该追溯得更远一点。 在石湖,只要提起一九三”年令人心悸的汪洋大水,活着逃脱那场灾难的乡民,都会念一声佛,感谢菩萨保佑。 哦,在于而龙眼底下的石湖,顷刻间由绿变白,成了水天相接,无边无际的大海。船只可以一直驶到鹊山半坡的山神庙,三王庄成了鱼虾的宫殿。可怕的饥饿,恐怖的瘟疫和残酷的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像无情的鞭子,抽打着差不多已经奄奄一息的灾民。 真是一场浩劫啊那股祸水疯狂地冲毁一切,破坏一切,而且久久地淹没住这块土地不能消退,可以想象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是怎样熬过那在死亡威胁下的日日夜夜了。于而龙至今还记得:麇集在鹊山上那些嗷嗷待哺的饥民,伸出双手,向苍天祷告:“救救我们吧老天爷救救我们吧”哀号声、悲鸣声、祈求声,听起来让人胆战心寒,毛骨悚然。有些上了年岁,深信不疑上苍定会慈悲为怀的老人,就趴在地下,冲着老天,一个劲儿磕着响头,有的头皮碰出了鲜血,有的撞得昏厥过去。但是老天却是以瓢泼大雨,无尽无休地倒下来,加重人们的灾难。 那时,于而龙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但在渔村,甚至刚刚懂事,就要挑起生活的重担。船上无闲人,往往在母亲乳汁还没干的时候,就会尝到生活的酸辛。他也曾吞咽过观音土的,那该是他第一次领受到上帝的慈悲。不过,他要比鹊山上的饥民,命运稍强一些,因为他们有条船。而那些人天哪于而龙把眼睛闭上了,简直惨不忍睹。他忘不了人们是怎样挤在鹊山的洞xue里,挖那种浅白色的黏土吃,又是怎样排不出便来,活活给折磨死的情景。那是一时半时断不了气的,然而人总是有着强烈的求生**,尽管活得那么痛苦,那么勉强,但也不愿意闭上那双眼。挣扎,滚扑,按着那硬得像铁块似的腹部,再也忍不住地咒骂开苍天:“死了吧死了吧你这瞎了眼的老天啊” 谢天谢地于而龙松了一口气,这些都已经成为历史了。 早些年,偶尔有一次翻到过一本东方杂志,里面刊登过那时灾区的照片,虽然未必是石湖,但还是马上递给了孩子,指给他们看。当时于莲和于菱,看完以后,并不觉得有什么新鲜。那个中学生不以为然地说:“我以为什么稀奇,爸爸真能大惊小怪”学美术的漂亮女儿,指着照片里泡在水中的灾民议论:“我真奇怪,他们怎么毫无表情,显得麻木不仁的样子要不就屈服,要不就斗争,这算什么死不死,活不活” “行啦行啦,快吃饭吧”谢若萍是个讲究健康之道的人,便对于而龙说:“以后在饭桌上,少拿这些影响食欲的东西,给孩子们看。” 他瞪了他爱人一眼,心里想:你是城里人,倘若你要在鹊山那充满尸臭的悲惨世界里生活过一天,就会在脑膜上烙下铁印,永远也不能抹掉,那么,岂不一辈子影响食欲,该怎么办 那本发黄变脆的旧杂志,使于而龙久久不能平静,劫后余生,痛定思痛,才知道可怕的不是灾难,而是人类束手无策的可怜,只知跪在那里把头磕得山响,祈求菩萨慈悲,可洪水照样泛滥,以致淹没了九州八府,百万生灵涂炭。可当初为什么没有力量约束住这股祸水或者早早地消弭成灾的隐患呢 所以等到灾难降临到头上的时候,就免不了那种麻木不仁,毫无表情的样子,那正是无能为力的表现啊 不过那时他们弟兄俩和好心肠的妈,好在有一条船,在白浪滔天,饿殍千里的灾区里,多少算是幸运儿,而且发大水的年头,鱼也又多又肥。但也同样,人到了无以聊生的地步,铤而走险的也比比皆是。所以幸运儿也只有不至于饿死的幸运,而提心吊胆的日子,并不比鹊山上坐以待毙的苦人儿好受些。白天,他们尽可能躲得离人远些,竭力把船隐藏在树梢里,好不被打劫者发现,直到夜幕降临,才敢悄悄地打捞些什么,找些可以糊口的食物。 芦花,那个新四军的女指导员,倘若有谁问她,她究竟姓什么是什么地方生人她准确的年龄是多大究竟哪一天是她的生日这些,她除了笑笑以外,都无法答复上来。 她惟一能告诉人的,就是从这场一九三○年汪洋大海似的水灾开始,摆脱了奴隶的命运。 在她记事以前,就可能被卖或者被拐,离开了亲人,因此,所能追忆到的全部童年,好像除了挨骂、挨打、挨饿的无穷折磨以外,整个画面上,看不到一点堪称得上光亮的色彩。她说过,那还是于莲在她怀抱里头一回咯咯乐出声的时候,告诉老林嫂:“小时候,我不会笑,说出来人都不信,真的,那么多年,我压根儿没笑过一回。为我那副哭丧着的脸,不知被人打了多少回” 最后,辗转换了几个主人,落到了人贩子手里,十五块钢洋是她的价格,运往上海一家纱厂当包身工去。 “什么是包身工老实讲”十年间狺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亲自过堂审讯的高歌拍着桌子怒吼着。因为他觉得厂里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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