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_第十二章 语焉不详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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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语焉不详 (第6/6页)

问明真相。再做审议。若了心已死,这事就此揭过。但,事情会这么顺利吗?

    他是俗僧之首,会如实宣告,抑或隐忍不发?现今少林寺,俗僧占了六成有余,四院八堂,却只有五个席位,方丈一职,虽无明律,传正不传俗已是暗规,觉空首座,真是一心为少林,或者另有私心?

    俗僧不可信,觉见心想,那些非为信仰而剃度的和尚,谁知道在图谋什么?这纸文书,就是兴风作浪的法器。

    若是跳过普贤院,送呈方丈,开四院共议,结论觉见已经猜到了,那是了心杀害同门,叛寺出逃。

    了心不可能叛寺,这点他是信的,但这个结果,避免了正俗之争,也代表普贤院与其他三院有了共识,之后觉空就难再作文章,这是最一干二净的做法,但自己越级上呈,与觉空首座势必冲突。而了心必须承担这个结果,无论真相为何,了心这个人,是不能也不会再出现了。自己也从风暴边缘,踏入了风暴中心。

    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他相信在这个武林,每天死的不会少于七个人。

    觉见突然觉得好累,自他当上正业院主持,这十几年来,公务繁重,诸多人情世故,礼貌往来,少诵经,多批文,少静心,多烦心,重大关窍处,又要欺上瞒下,便宜行事。

    自己修行多年,反是离佛越来越远。有时想撒手不管,却又心想,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哪个正僧不想潜心修行?难道把诺大的少林寺,都交给俗僧把持?

    只是了心到底去了哪里?

    他曾经器重过他,直到几年前,了心上禀明不详四岁能颂金刚经,他顿时领悟,原来持戒庄重,清心寡欲只是表象。骨子里,了心还是求名逐利,想着登堂入院的俗人。一个四岁的孩子被逼着背诵金刚经,这得吃多大苦头,念及此处,便疏远了他。

    现在想想,了心并未妄言,而自己,则是看走了眼。

    再想想,正俗斗殴,了心杀人后畏罪潜逃,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了心犯了杀戒嗔戒,自己也不算全然看走眼。

    只是了心的徒弟,那名孩子,又要如何在少林寺自处?

    觉见传了一名弟子,让他带明不详过来。

    不能让了心的事亏待了这孩子,觉见看着放在桌上的验尸状,心想,无论怎样,都要保他在少林寺平安,待他成年之后,再作处置。

    不一会,弟子领了明不详来到,明不详先行了礼,觉见先问过了年纪,称赞他几句聪明,随即问道:你在正业堂服劳役,可习惯否?

    明不详道:“并无不惯之处。”

    觉见道:“本月那孩子,气量狭小,屡劝不听,我瞧他常欺负你,是吗?”

    明不详道:“师父说过,一切逆境菩萨,皆是修行助力,何况,他未真正欺负我。”

    觉见对这回答甚感讶异,不由得问道:“怎说他没欺负过你?”

    “自在随心,不假外物,他怎么欺负我?”

    “他打你,你不痛?”觉见又问。

    “痛是一时,未伤着筋骨,也没伤到性命。”

    觉见又问:“若伤及性命筋骨呢?”

    明不详笑道:“那就不是欺负的问题,伤及性命,总要还手的。”

    觉见赞叹道:“了心提起你时,我仍不信,险险让美玉埋于朽土之中。”

    明不详道:“主持这话,更应了本月师兄是逆境菩萨。”

    觉见道:“我也不能由着他欺负你,你有出家的打算吗?”

    “弟子还未考虑到这件事。”

    “你有佛慧,机缘一到,自会决断,我打算把你调去他处服劳役,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弟子想去文殊院。”

    觉见喔了一声,问道:“为何是文殊院?”

    明不详道:“寺内一切典籍,皆在正见堂藏经阁。经僧也在文殊院,若遇疑难,容易询问。”

    觉见点头,心想,这孩子天资聪慧,更懂精益求精,最难得的,是不自满自骄。于是回道:“甚好。那明日起,你便往文殊院报到,我会知会他们,派你打扫藏经阁。”

    明不详又问:“那我也要搬到文殊院住吗?”

    觉见道:“那里还有空的僧居。你想搬就搬吧。”

    “主持认为,我师父不会回来了?”

    觉见一惊,这孩子当真不能小觑,只是短短几句,便被他套了话。但他关心师父,也是孝心一片,只得道:“等你师父回来时,我会通知你。”

    觉见说完,发现明不详没有回话,只是用一双清澈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不自在起来。

    然而明不详没有再问什么,只说:“主持若无其他吩咐,明不详告退了。”

    “你且等我一下。”觉见站起身,绕过桌子,推开门,到了隔壁大厅,从礼物中挑出一串素粽。回到房内,递给明不详:“这串素粽给你带回去吃。”

    明不详摇摇头,却不伸手。觉见好奇起来:“你不喜欢吃粽子?”

    “那是外面的礼物,对吗?”明不详问。

    “那又如何?”觉见问。

    “师父说,送到正业堂的不是礼物,是债务,收了债,无论转了几手,以后都要连本带利还。谁吃了这串粽子,谁将来就得还送粽子的债,只是不知道用哪种方式去还,这叫因果。”

    觉见仔细咀嚼这话,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他的慷慨,不过是把这些巴结的肮脏东西,转到正业堂的其他人身上,是因果,总是要还。自己只是把种下的恶业让别人去承担罢了。

    让别人去承担恶业,不正是自己准备要做的事?这短短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明不详已经看透了他的企图,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个孩子。

    “你去吧,明天开始,向文殊院报到。”觉见这样对明不详说。

    明不详离开后,觉见沉思许久,终于叫来了弟子。

    “把礼物都送到地藏院去。”

    “不留些吗?”弟子惊讶地问。

    觉见看到弟子失望的眼神,然而他对这群弟子更加失望,回道:“不留了,以后送来的礼物,一律不收。”

    觉见在验尸状写了结论:恐为斗殴致死,有疑待查。随即签了名,他决心把结果上呈普贤院,让觉空首座处置这件事,少林寺的正俗之争是共业,不能让了心一个人承担,纵使今日粉饰太平,以后还是得解决。如果这是一场风暴,他就该卷入这风暴。

    此后几年,明不详一直留在文殊院。在藏经阁中打扫。

    来年,某天深夜,傅颖聪在寺外的树林中上吊自尽。

    又来年,本月突然发疯,挖了自己眼睛。从此神智不清,日夜惊慌。

    然而在诺大的少林寺中,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几件小事。

    没有人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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