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清明祭酒 (第2/2页)
来去给李先生扫墓,这百兵坊大大小小几十个管事的小领家,也就当初李先生把我们这些下人当人看,以前我们都是穷光蛋,现在那刘公子要替我赎身,还给了我赏钱,这是我孝敬李先生的。那些狗-日的,亏得李先生当初施他们恩惠,到头来也就你记得,看老子以后发达了不回来剐了那群白眼狼!”
“你快去快回,我先回去百兵坊,万一碰到董严那狗东西问起来,我还可以圆个谎。”
...
酒铺里,卖酒的小二看到一身寒酸的陆青张口就要两壶上好的花雕酒时并没有狗眼看人低。
而是客客气气地端出酒坛委婉地说了一句:“这酒劲儿可比一般的酒要猛得多,要不先少来点尝尝?”
“掌柜的没事,我家先生就好这一口。”
陆青一脸笑意的掏出沈七给的那一锭白银和自己的钱袋放到柜台上。
做了十来年下人的陆青早已见惯了此类情形。而那一句有意的“掌柜的”三个字,更让小二立马喜笑颜开毕恭毕敬给陆青满满打上了两壶。
“点头哈腰、看菜下饭、溜须拍马”这是他们这类下人必会的生存本领。这几字看似简单可要琢磨透其中道理却是难上加难。
就百兵坊里来说,作为下人,这十二字可谓是保命要领。就这一套本领,陆青首先想到的绝对是自己的朋友沈七,百兵坊里的下人里,沈七说第二,绝无人敢认第一。
常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作为下人,要想过得安稳一点,面对类似董严这类高不成低不就的小领事管家来说,自己能给他带去啥?无非是他在那大管家那里或者别处受了气的出气包罢了。
就如沈七,平日里把这些管事的领家捧得老高,偶尔还故意说出“董掌柜“之类大逆不道的话。董严这些人嘴上说不要乱讲话,可那嘴角是笑到了耳后根。
再者说这金陵城,因为百兵坊盛名在外,前来铸兵的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齐。江州不兴武,但实际民风与北方以彪悍著称的幽州等地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前些日子还听说城里一家客栈狗眼看人低惹恼了一位低调的客人,第二天被人屠了个干净。
这等事,在金陵城并不鲜见。
这份本事,陆青自认只学了沈七的六七分。但也足够自李春秋死去后,自己安稳活到今天。
毕竟,李春秋曾不止一次对他说,人活着就还有希望,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百兵坊每年买进来的下人何其多?可每年死去的人也不在少数。里面或多或少是因为逃跑的、或者是被坊里管事领家失手打死的、惹恼了管事的没挨过去那鞭刑的比比皆是。
那些人死前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买了酒,再买了一点纸钱元宝香烛,陆青脚不停歇往城外赶去。
眼下已经是清明,城里来来往往扫墓祭祖的人也多了起来,守城的士兵看到陆青手上提的纸钱没做多盘问便让其出了城。
刚出城门不过一里地,一辆马车踏着落日的余晖缓缓向着金陵城而来,马车在经过陆青身旁的时候停下。
陆青抬头打量。
驾车的马夫是个中年男人,男人面容儒雅随和,随意倚靠在马车上。其额头一枚杏仁一般大小的火焰印记尤为显眼。男人身穿一袭白袍,纤尘不染。满头白发随意披散,颇为洒脱,让人看不出确切的年纪。
“小兄弟,请问可知道百兵坊怎么走?”驾车的中年男子叫住了陆青,一脸和煦。
“您往前一直走,入了城沿这条街走到头左转就是百兵坊了。”陆青回道。
“多谢小兄弟!”中年男人微笑点头驱车缓缓离开。
陆青没有在意,百兵坊名满大隋,每年来百兵坊铸兵的客人如过江之鲫。
陆青虽出身卑微身处百兵坊像个井底蛤蟆,但眼尖的陆青却知道中年男子那一身锦绣白袍无不表示估计又是哪里来的非富即贵来百兵坊铸兵的贵客。
只是...
陆青心生疑惑,因为那中年男子驱车离开之时,那挥鞭的右手不经意抬起,陆青分明看到,那中年男子惨白的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宛如蛛丝一般的密纹,就像一件随时会龟裂的瓷器。
陆青回头又看了一眼,马车已经驶进了城逐渐远离了视线。
摇摇头收神,算了算时间,估算自己能在彻底天黑前回城,陆青便有意放慢了脚步借机看看金陵城外的风景。
小时候,一直觉得金陵城很大,哪怕到现在,陆青也没有机会走遍整个金陵城。
沈七和坊里的其他人私下总说,也就他们这类下人一辈子跟笼子里的鸟雀一样,在百兵坊这一亩三分地上转悠了十来年。
长大一些后,听来坊里外来的客人讲,金陵城只是江州的一座城池。江州之外,有富饶的灵州、有善出慷慨豪杰之士的燕州、有号称不夜长河的大隋皇都。
再往外,有歌舒。往北,有雄踞北境的楼兰、精绝。再往南,有南离、后唐...
陆青不止一次听人说,这个世界,是很大的。
又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到了江边,沿江边往上游再走约莫一刻钟,找到了李春秋的坟墓。
一座江边的孤坟,颇为凄凉。
只是今日这座孤坟好似并不寂寞。
翻新的坟土,斑驳破旧墓碑上重新题字写上“李春秋之墓”的墓词,以及墓前纸钱的余灰和那仍在燃烧的半支残香,无不表示在陆青之前,已经有人前来给李春秋扫了墓。
这是自李春秋去世以后,第一次有除了陆青以外的人来给李春秋扫墓。
想破了脑袋,把百兵坊里里外外和李春秋有关系的人想了个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李先生,看来还是有人记得你的。”陆青点燃香烛纸钱喃喃道。
陆青莫名又想起李春秋死前的情景,李春秋死前,拖着一口气对陆青说,好好活着,以后他那有大学问的朋友会来给他赎身。
最开始的两年,陆青满心期待。可慢慢长大后,陆青才明白,一个百兵坊的小管事领家,去哪认识什么有大学问的朋友?
一切不过是个念想罢了。
将一壶花雕沿着坟墓倒了一圈,陆青坐在墓前不由叹息了一句:“李先生,这恐怕是您唯一骗我的一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