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温氏之谋 (第2/2页)
若无水路凭借,光运粮就是个大问题,加上中原之地多为平原,利于北军铁骑驰骋,所以历代以南攻北都得依托淮水邢沟这些河渠。 南军又向来强于水军,前朝大将吕蒙曾云上岸击贼,洗足入船,说的就是南人车船之利,借着水路南军可以一日百里,来去自如,而北军则难以追敌。 这两条是南军北伐的关键,可如今是什么时候!我等南逃之时已经入秋,如今都快入冬了,河流水浅不说,再过段时间便要封冻!这种时候开战岂不是白白抛洒士卒性命。” 这边温师伯话音刚落,那边温摇光已经接了上来,之见他冷笑一声:“不过是利令智昏罢了,当日邺城之乱刚刚发作时我就苦劝过温公,既然皇帝已经崩殂,不如干脆联结南朝以求自保,虽然温公坚持不肯负了先帝,可据我所知,其余几家可都是派人联系了南朝的。 结果呢,这些人坐视吾等在北国为胡虏所欺,坐观成败。如今倒是大势已去,尘埃落定了,方才急急忙忙出兵,只怕是以为大乱之后方才有机可乘,根本不曾考虑过兵事,只以为是去捡便宜的呢。” 其人言语之间满是愤愤不平,引得温浩注目不已。看来自己这家人虽然被迫逃到南边来寄人篱下,但对南朝上下根本就瞧不上,还有自己那位便宜老爹,一副替燕国皇帝守节的情状,正是不知南北谁为正统,这南朝到底得有多垃圾才让这帮北地汉家大族如此失望。 这番解释让温浩听的明白,这大梁朝的北伐是很不被看好,忍不住又问道:“燕国遭遇大变,如今确实也应算得上人心惶惶吧,难道南朝就无一点胜算?” 这次回答他的却是温延,老者还是捋着长须,表情微妙的多了分慈祥,对化身好奇宝宝的侄孙很是满意,就在不久前还以为要收获一个傻子了呢,这都会主动提问了,很不错。
老者慢悠悠言道:“令狐氏虽是塞北蛮裔,却也已立国近四十载,又有幽燕铁骑、并州甲士横行天下。依我看来,其稍习中夏之俗,凶蛮之气却又尚未平息,即便遭遇大变,损的也只不过是吾等关东大族罢了,燕国赖为根本的十镇旧族二十万铁骑还未曾动摇,梁人如此轻慢,如何能胜? 不过数百年来,各国此起彼伏,光靠着一时凶悍之气称雄,终究不可持久。那令狐达革旧求新,虽然不得善终,却也不失为燕国明主,如今他人亡政息,哼哼,将来燕国国势未必就能长久。” 说到最后,提起燕国,这位精研经学多年的老人语中仍是忍不住带上了许多怨气,就连温峤认准的那位皇帝也是以姓名直呼。 “南朝北伐不胜未必是坏事,梁人此番败的若是越惨,反而越要借重我等南来之人。如若梁军真的将燕军直接赶过大河,我家故土皆成南人口中之食,田土人丁在别人手中,难道建康城里那些人物还会舍得还给我温氏? 梁军北伐兵分三路,一路有失,其他两路也会陷入危局,中原战事难免波及荆襄,正是我辈用事之机啊。”一直不曾言语的温修之忍不住发声道,俨然对此番南北乱局颇有想法。 “哎,泰真(温峤字)当日使吾等取道荆襄之地南下时就早有言语,南朝偏安日久,江右之地虽然繁华,却早就失了进取之心。旧日孙吴的江东土著旧族被胡乱时南下的琅琊王氏、颍川庾氏、陈郡谢氏等士族排挤打压,除了义兴周氏转为兵家外,大多早就不关心朝政,只顾缩在吴郡的良田美宅里谈玄论道。掌控朝局的王、谢等辈早年间还有些志气,等到百年太平日子一过,个个在三吴之地圈田做宅,求田问舍,小儿辈涂脂抹粉,不识弓马数十年,根本找不出几个堪用人物,也和被他们打压的吴人旧族一般失了志气。淮水以南的土地早就被这些人瓜分殆尽,就是那北方南逃的流民都已无地安置,赫赫有名的北府兵失却了南来流民的兵源亦是战力日减。 而这荆襄之地则不同,南有湘州诸蛮可得强兵,北面襄阳一带地势开阔,沃野千里,又可北上从南阳直接联通中原宛洛之地。更妙的是,襄阳左近历来是南北争雄之地,昔日南逃大族,一流人家都往江右建康去了,二流人家也不敢留滞于此,只敢往南边江陵一带聚集,反倒使得这里都是些土豪一类聚居,门第浅薄。我温氏中原高门,若是能在此安居,既有广袤田土可供开拓,又可勾连中原北地收揽流民,地处三国之间,可做南朝长城,亦可为北国之窦融。如今南北之争大起,正是实现泰真所言的时机啊,吾等宗族上下人人不可不尽心!” 温延这番话彻底托出了温峤当初立志为故主尽忠同时为家族谋划的后路全貌,屋内众人无不凛然,却又都想起已故家主的风采,面上多了几分感伤之态。 只有第一次听到这些话的温浩差点没收住合不拢的嘴巴,这些天认命的拼命尝试融入时代的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在某些地方的认知和实际有着巨大偏差。 在他眼中,自己族人是大乱之余被迫流亡的可怜人家,失去了自己都没来得及享受的田地部曲和权势,应该是类似难民的性质。 可现在他才发现,这群人哪里是难民,分明是一个逃亡之余依旧有着明确目标和勃勃野心的集团,这些在北地列国诸族的残酷厮杀中度过了百年时光的大族们,始终有着一种在衰朽的南朝士族身上越来越稀少的气质,就是勇敢和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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