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癫狂 (第3/3页)
在她骑功高乘,紧紧抓住缰绳,右脚勾住马腹,回旋着复归于原位。
心惊rou跳间,她勒住缰绳,止住前行的脚步,捂着胸口,只觉心脏突突地跳着,鼓着耳膜振振胀痛,令她难受得不发一言。 “昭华,你没事吧?”随后赶到她身边的夏虞侯面露忧色,“刚才从背后看你便如跌跌撞撞地昏睡过去,既是这两日都没有休息好,不如歇歇脚再走吧!” “不可!”浅梦中的惊惧景象始终萦绕在安歌眼前,她摇了摇头,苍白的嘴唇掀起几道龟裂,“我怕迟了,真的来不及了。” 她接过夏虞侯递来的水袋,猛灌几口水,手背抹了抹唇,便迎着初生的朝霞,重新踏上与命运赛跑的征程。 她的嘴里反复呢喃。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嫂子,宜哥,你们一定要等我……” 都城汴梁,盛颓各半。楼阁峥嵘,墟塔梦华。 距安歌上次至此,已有两年光景。 这日寒流将至,北风呼啸间,正向偌大都城的各角各处,吹散着一股离奇而古怪的味道。 安歌与夏虞侯对视一眼。 久在战场厮杀的他们知晓,这是血腥与死亡凝结的气味,只因冬日寒霜幽冷,尸身不会腐烂得如此迅速,缓慢挥发着的气息,融合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犹如披上一层隐身衣,被重叠着掩盖不发。 只见城内无数百姓朝一处竞相奔走,一时间,刚踏入城内的两匹马儿,便被众人推搡着,身不由己地朝人群聚集之处簇拥而去。 众人虽说步履匆忙,却是一言不发,四平八正的大街上只听闻草鞋摩擦的声音,与其说那是一种慌乱的安静,倒不如说是彻头彻尾的压抑来得更加贴切。 最后,众人皆在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前立定,那里除去门前的一块空地,几乎已被城内百姓包围个水泄不通,安歌和夏虞侯被挤在重重叠叠的人层之外,好在他们骑在马上,才能将远处的景象一览无余。 只见一队皇家卫兵将剑对准好奇张望的百姓胸前,另一队人马来来回回穿梭于府内府外之间。他们每两人抬着生死未卜的身体,一具具凌乱地扔到原本装载木料的大型工具马车上。 那些人身上的血滴还未完全凝结,血从湿透的衣服上滴落,积攒在车板上,又顺着木板的缝隙坠落于地,似乎向世人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与不甘。 原来,这里才是血腥气味的中央,它虽无形无影,却浓烈得让许多未经世事的男女老幼捂着口鼻,胃里止不住翻江倒海,呕着呕着,眼中也开始冒着泪花,却连他们也不知,那些泪花里可有一丝对那些刀下亡魂的怜悯与叹息,谁知,下一回,那些柄尖锐的刀刃是否终究会转向自己? 府邸前的匾额已被戍士摘下,扔在地上任人践踏,安歌因此也不曾得知这究竟是哪家所犯何事,竟然遭受如此满门屠戮。 最后,两名士兵各抱着两个稚子小儿,毫不费力地扔到已盛满尸首的屠车之上。一些前排的妇女见到如此惨状,顿时不忍,止不住掩面默默哭泣。 为首的将领见人群中掀起微小sao动,即刻从腰间拔出利剑,“铛”地一声插在沙土之上,冬日刺眼的阳光反射在他的脸上,犹如长出一道刀疤,不仅未曾平添一丝暖意,却更加令人升起一阵胆寒。 他恶狠狠地环视着投向自己憎恶、厌弃与恐惧眼神夹杂的民众,语气尖厉,顿时威慑全场,“自古以来,忠jianian难辨,君主常以诚意待臣民,却换来臣民之不忠者有半,企图自立门户、落草为王者络绎不绝。我主圣德,宽严相济,忠者,可荫泽万代,福祐万年,叛者,必诛杀满门,婴孺无免!” 他命人推着几辆屠车绕场示众,见众人心有戚戚、再不敢言,嗓音又拔高几分,“前有杜重威欺君叛国五马分尸之警,今有郭威鼠狼变节满门陪葬之祸,万民当以此为诫,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君民同心,大汉才势必鼎盛兴隆……” 无论他再如何吹嘘,剩下的言辞再也没有一字能钻进安歌的耳朵。 她双眼通红,眼眸一动未动,死死盯住前方,脑海中唯盘旋着那句——“郭威鼠狼变节满门陪葬”! 原来,这里……真的竟是她彻夜不眠、要拼死誓守的郭府! 而她需要守护的人,原来已早早化作毫无感知的躯壳,被肆意披上叛君的罪名,任人凌辱践踏! 嫂子、宜哥、青哥、意哥……那里躺着的竟是你们吗! 她眩晕得几乎喘不上气,想要愤恨地扒开人群,恨不得一下子冲到屠车面前,将尸首一个个翻开来看看,究竟可否能有一个具有生气的人告诉自己到底发生何事,究竟这里是否可有惦念已久、本应生机勃勃的挚友亲眷! 夏虞侯反应极快,慌乱地牵着自己和安歌的马,朝人群之外匆忙挤去。 从旁的一条偏僻的街巷,安歌大恸,全身抖如筛糠。 “昭华,你听我说!”他箍着安歌的肩,指节已按得发白,却还是没能让她冷静下来,“那狗皇帝,前几日也是这般屠尽了辅政三臣的家眷,本以为他能有所顾忌,却不想他下手如此狠辣决绝,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昭华……” 此刻,围在郭府门前的众人也已在戍卫驱赶下渐渐散去,只有一小队人马拉着载着尸身、仅覆几张简陋草席于其上的马车,扬着飞沙尘土朝城外奔去。 “我不会倒下。” 安歌艰难站立起身,煞白的脸色与通红的双眼交织,仿若刚从炼狱归来。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今日,我要大开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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