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凯风 (第2/3页)
/br> 安歌也不以为意,只是差人出宫去夏虞侯和绛珠处寻找,有时政务繁多,宗训隔三差五被夏叔夫妇接出宫小住也是有的。 “娘娘!”半个时辰之后,那宫女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她跟前,带着哭腔回道,“奴婢去夏家的时候,只见夏姑娘一人,他们都说今日没有见过大皇子……” 已化成浆又带着guntang热气的糖汁,顺着铁勺重重滴在安歌食指上,燎泡和愤怒瞬间一并发起,“次翼不在,你们就这样看顾大皇子的么!”她一把将解下的围裙砸到宫女身上,“若是宗训出半分差池,本宫亲自剐了你!” “奴婢实在太累了,打了个盹,再醒来就找不到他了……”那宫女也不过十五六岁光景,正是贪玩贪睡的年纪,自知犯了大错,匍匐颤抖着呜呜哭泣起来,“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还不快去找!”安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心窝连着手指,一揪一揪地发起疼来。 她随即带着紫宸宫一众奴仆和闻讯赶来的夏虞侯,把前朝、后宫、花园,甚至城墙上都翻了一遍,之后,安歌独自站在宫内唯一一处活水之地——死寂般的沧月潭旁,怔怔地看着薄冰之上凿开的几个黑不见底的冰钓垂洞,手脚已是一片冰凉。 寒鸦扑棱着翅膀乱叫,一个人影和院落忽而钻进脑海,让她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奔到高颐宫前,一下又一下重锤着紧闭的院门。 过了好久,大门才不情不愿地打开个缝,露出柴守礼那张不屑一顾的脸,“皇后娘娘今日怎么想起老夫来了?” “国舅,您见到大皇子没有?” “没见过。”他面无表情地说着,便要关上门。 “我们把宫里翻遍了,都找不到宗训,他真的没有在您这里吗?”安歌急不可耐地用手肘卡住,不住央求,“求求您让我进去找一找,他毕竟是您的孙子啊!” “可别!”柴守礼声音瞬间高了八度,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我一个孤寡老头,不敢攀你们的高枝儿,什么孙子儿媳,我连只猫狗都没瞧见。” 听他如是说,安歌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要跑走。 “我告诉你,宗训若出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你!”安歌正要转身,便听他在背后朝自己竖着食指,冷言冷语,不留任何情面,“你肚子不争气,只生了这个男娃,又独自霸着荣儿,不让他纳妃纳妾,才令他子嗣单薄,宜哥他们没了,你难道还要让他再一次膝下空空吗?荣儿要是就此绝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罢,砰的一声,阖门而去。 这些字句像是凶神恶煞的飞刀,一笔一划、仔仔细细、分毫不差地插在她本已胆战心惊的心口,一口气息未顺,竟逼得她喷出一口淋漓的鲜血来。 踉踉跄跄地回到冰封的沧月潭前,安歌魂不守舍地开启泪闸,撕心裂肺地吼着,“砸冰,快砸冰,快来人……救命!救命啊!” 闻讯而来的郭荣从背后一把抱住几近歇斯底里的安歌,他看着十几个內侍挥舞着尖锤,听着一声声敲在胸口的梃击声,双目通红,绝不相信那般乖巧懂事成小小一团、必定将会承接一生平安幸运的宗训,竟会毫无知觉地躺在这冰冷的河底! 他命夏虞侯和继恩架着瘫软的安歌,已打定主意,快步朝南巷飞去。 “铛铛铛!”郭荣高声振和,浑声洞天,“快开门,是我!” 院门很快便被开启,显得非比寻常又急不可耐。 “你如愿见到我了,”郭荣面无表情中带着十分笃定,“快把宗训还给我。” 趁对面之人盯着自己出神,郭荣已闪身而入,刚一跨进内寝,果然看到宗训rou嘟嘟地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手里还抱着个花纹褪色的布衣老虎。 郭荣终于放下心来,一把夺下那只布老虎,抱着宗训就要离开,柴守礼一个箭步挡在他俩面前。 “孙儿和你小时候一样,都喜欢抱着它睡觉。”柴守礼眼角含笑地望着终于肯露面的亲子,小心翼翼地上前讨好。 郭荣不愿多言,肃面如纸,“闪开。” “好不容易才把你逼到这来,这里没有别人,不会有人说你和我的闲话,我们终究还是亲父子……” 郭荣胸膛急遽起伏,“你如今做下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我和你已无话可说。” “那你就和郭威有话说吗?有话说到你要巴巴抢着做他的儿子!”看到好不容易得见的儿子,竟如此刺骨冰冷,面红耳赤之下已是口不择言,“幸亏他的儿子都死了,否则,哪里轮得上你做这个皇帝!” 郭荣示意门外侍卫将宗训送回皇后身边,孩子半张着眼晃了半圈,嘴里叨念了声“父皇”,复又握着rou乎乎的小拳头,沉睡过去。 “我小时,你天天酗酒买醉,稍有不顺就对我动辄打骂,这只布老虎是那年除夕,你带我上街买的,每当我害怕的时候,抱着它,就好像抱着那日那个慈眉善目的父亲,就不那么害怕了。”郭荣掠过阖宫各处胡乱摆着的空酒坛,怒其不争,“我感谢姑母把我从你手中夺出来,感谢姑父待我如亲生孩子一样养育疼惜,让我才能变成现在的我。我是郭荣,只是郭荣,只有一个爹,大周太祖郭威。” “还有,朕如今什么都不怕了!”自柴守礼不速而至数月的不忿,二十余年来积攒的满腔委屈,终于无需再忍,“有人胆敢欺负朕的妻子和孩子,不管他是谁,朕都不会饶恕他!” “荣儿,我错了!”柴守礼眼角涌着浊泪,站在早已长成的高大威武的亲儿身边手足无措,就差当堂朝他跪拜下去,“我不顾安危前去高平找你,因为爹心中是真的惦念你!我懂得你们皇族‘血统即正统’,不求你能正大光明地叫一声‘爹’,而只想和你像寻常父子那般,就像你和宗训一样亲密、平心静气地说说话、笑一笑,我也心满意足了。” “不能了,你亲手在我心中插的剑,已经长了三十三年,早就和血和rou连在了一起,长了锈,结了痂,生了根,发了芽,孪生出无数支对你厌恶的剑,永远都无法清理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