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刘信芬(上) (第1/1页)
刘信芬是赵圣德的妻子,赵峰和赵海的娘。 赵圣德活着的时候,没干过一天符合神典的事,除了给她留了两个种,就没回过家。她一个人拉扯这两个男孩,耗尽了心力,只有每天晚上向神祷告时才能有片刻安宁。 外面都传说赵圣德发了大财,但他没往家里带过一个银币。两个孩子的吃穿用度都是刘信芬在教堂帮工赚回来的。 赵峰到十五岁还穿着教堂旧窗帘改的裤子。 赵圣德死了,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反倒松了口气。冤有头债有主,赵圣德这几年在外面得罪的人,不会找他们娘仨报仇了。 但很快,大儿子赵峰也走上了爹的路。 她恨得打断了两把笤帚,也没能让儿子回头。 儿子的口气跟他老子一样:“你个娘们你懂啥。” 临近中午的时候赵峰疯了一样冲进来,差点把她撞死。 赵峰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她自己趴在潮湿的地上喘了半天才回过气来。 她没哭,咒骂了几句,起身换下了弄脏的衣服,泡在水里揉搓着。嘴里念着女神颂词,请女神救赎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念了三遍颂词吧,小儿子赵海回来了。她想告诉小儿子她被撞伤了,被他哥撞得。她不知道说了又什么用,但总得找个人说说。 一念至此,她又感到了全身的疼痛,忍不住哭了起来。 但赵海没有理她,甚至没帮她捡起那一地的干菜,径直进了屋。 这也是个不省心的男孩,他们老赵家全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东西。她在心里骂着。 接着她就听到了赵海的惊呼:“完了,我哥拿着我的小号去打劫了。” 一分钟前她还在咒骂着大儿子,希望他被雷劈死,被水呛死。但听到小海的话,她急疯了。 作为赵圣德的妻子,刘信芬远比普通女人更了解打劫。她知道打劫肯定会死人的,所以赵圣德死了,赵峰又去打劫,那么赵峰也会死。 小海手里拿着把短枪,她认识那把枪,赵圣德就是拿着这把枪去打劫的。赵峰也用这把枪打劫。没枪怎么打劫? 她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跟小海说:快去找你哥!去桥头!去作坊里! 小海说:我哥可能去芦苇荡了! 刘信芬跑进屋抓出来一张神行符,拖着小海朝着芦苇荡跑去。 女人很少会用神行符赶路,但刘信芬顾不得了,她跌跌撞撞的跑着,耳边风声作响,两边房屋树木飞快后退,就像飞起来一样。 她现在真恨不得能有个缩地尺飞过去。 她只希望大儿子没找到枪,就不抢了,赶紧逃出来。 或者人家看他拿着个小号,能放过他。 她向神祈祷,希望神能让她快点找到孩子。 神行符带动着她的腿尽力伸长,快速交替,她的大腿扯得生疼,脚底撞得生疼,她疼的想骂,骂死老赵家的所有男人。 当她真的看到赵峰的尸体的时候,她不知道神究竟是在惩罚赵家的男人,还是在惩罚她。 初夏的中午,赵峰死在了芦苇荡,跟他爹一样,也是中了七枪,身子弯的像个虾米,蜷缩在芦苇荡的泥水里。他的血染红了自己和浑水,这让他看上去更像是煮熟的虾了。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把小号,看起来可怕而又荒诞。 赵峰的同伴,或者说同伙们没有任何伤亡,他们所有的损失就是打了两发子弹,扔了一张神风符。敌人的小艇走了,他们对望一眼,四散而逃。 从十几里外赶过来的刘信芬成了第一个到达芦苇荡的人。 然后是气喘吁吁的小海。 然后才是后知后觉的护教军巡逻队。 巡逻队的人都知道赵峰,本来要定赵峰一个“匪盗内讧”的罪名,并借机搜查赵家,找出他所有的家底。但他们无法解释赵峰手里死死攥着的小号。 巡逻队长让刘信芬协助交代赵峰团伙的其他成员,让刘信芬结结实实的骂了一顿。 “我们是苦主啊,我儿子被打死了啊!我能交代什么?我儿子死的时候拿着小号啊,他怎么可能是强盗!我们冤枉啊冤枉啊!”刘信芬涕泪滂沱的抱着巡逻队长的大腿喊冤。 “你儿子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你别在这儿耍赖!快起来!”队长想要赶紧抽出腿来,擦掉腿上的鼻涕泪痕。但刘信芬死死抱着。
“我儿子能是什么人?他连把枪都没有,他拿着小号啊!他都死了啊!他能是什么人?我们冤枉啊!”刘信芬不依不饶。旁边的小海蹲着做出搀扶mama的手势,低着头,不知道mama是不是在指责他。 刘信芬的撒泼起效了,巡逻队最终将赵峰定为苦主,后续也就没了其他调查。赵峰埋进了圣光墓地,跟他爹埋在了一起。 下葬前,还请来了一位教士祈祷,愿赵峰来世心灵纯净。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 … “你害死了你哥哥!” 夜晚,刘信芬凄厉的嚎哭声回荡在神梁巷的上空,周围嘈杂的邻居一瞬间都闭上了嘴,放轻了手脚,示意孩子们别吵,竖着耳朵听着赵家的动静。 小海从里屋逃到堂屋,揉着被打疼了的腿,对着黑洞洞的里屋大骂:“你这个疯婆子,他是被走私贩子打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刘信芬攥着笤帚从里屋追出来,嘴里不住的骂着:“你哥害死了你爹,你害死了你哥,你们赵家全都是讨债鬼!” 小海窜到了门外,到了这儿刘信芬就不可能追上他了。他躲开扔过来的笤帚,嬉笑着说:“你真疯了,你不能打死我,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了,你打死我你就没儿子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跑了。 刘信芬的咒骂追在他身后:“你们姓赵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我也早晚被你们害死!都死吧!都死吧!死了清净!” 刘信芬的声音飘荡在巷子里每一户人家的门缝里,窗台前,屋顶上。 邻居们停了一会儿,隐约只能听到刘信芬的抽泣声了,大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恢复了呼吸,继续忙手头的事情,顺便对赵家的惨剧发表自己的见解。 神的子民与全天下的子民一样,都贫穷,忙碌,痛苦。都愿意听取别人家的痛苦,这样就可以在在听完后长呼一口气,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那么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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