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道咖啡馆儿》第四章 上个世纪的公民们(一) (第2/2页)
一趟容易吗我?一看见山崖我就心惊胆战的,吓得我把车都开马路中间儿去了。刚才拐弯儿的时候本来我就吓得想闭眼,正好一个小年轻儿的骑摩托冲着我就撞过来了。幸好没撞上,骑过去他还瞪我一眼,你说这机动车道本来就窄,你们骑着摩托车在上面瞎窜个什么,谁让你们上机动车道上来了?他真要撞上我你负的了责吗你?”我心想我负不了责。 “我们家小强孝顺。是,他老子的摩托车是他给买的,可是我们小强自己不骑呀。我们小强也来过你这儿劝过他爸对吧?你这地址还是我们小强告诉我的。你见他什么时候骑过车,你见过吗你说!”被老嫂子逼问不过,我也只好干咳一声回答:“其实我觉得杜老兄……” “你觉得什么你觉得,问你小的你说老的,我们家老杜有严重的心脏病你知道吗?”这我可真不知道。“那都不是支架的事儿,都搭了桥了都,你还给他喝咖啡,这图财害命的黑心钱你也挣?!”我心的话您家老杜兜儿里揣过钱么。“搭了桥死说活说,算是把酒给戒了,这可好,骑上三十年没摸过的摩托车了!我把他所有的酒都送人了他都不心疼,还帮着送,可一到摩托车就不干了,说谁动他的摩托车他就上西山打游击去。你这儿不就是西山吗,你教唆他这个干吗?教唆犯不判刑是怎么着!”我教唆杜老兄西山打游击?我们跟谁呀我们。
几个年轻客人可能是听不下去了,拎起头盔往外走,还让别收拾桌子,说上山顶待会儿等清净了再回来。听话听音儿,他妈却全然不予理睬。 “我们老杜就是个天真的老小孩儿,这么大岁数了还满脑子理想主义。临退休临退休还签了那么个字,被报社提前解约了。你说你不签这个字,那个小年轻儿的无非少挣一份稿费。”老嫂子瞪着我换了第二人称,这是把我当他们家老杜了。“你签了,你退休金打折不说,那孩子得着什么了?没得着奖还背了个处分。那孩子到家来跟我们老杜说杜老师我永远不怪您,你听听这是真心话吗?他一辈子不恨你才怪!说实话这次我们老杜是受了刺激了,明显不正常了。我不能跟他说这些,我天天忍着……”老嫂子快速地抹了把眼睛和鼻子,快到我没看出她脸上有任何液体经过的痕迹。 从这最后一个有关老杜的支离破碎的故事里,我没能掌握一个连贯、明确的情节。但奇怪的是,杜老兄在我心目中已经从一个骑车七扭八歪,从来不懂压弯、反推的摩托老炮儿,幻化成了令我肃然起敬的,没事儿闲的和风较劲的那个西班牙疯老头子。只是杜老兄八成不爱照镜子,没能辨认出自己身上其实非常醒目的悲剧色彩,等悲剧真的发生了,又因为没有额外的精神储备,崩溃了。佛家为什么劝人不要执着?不是让你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而是告诫你,越挺到最后越容易崩溃。崩溃了,也就背离了,也就没有最初的意义了。 我这些乱七八糟的思考与老嫂子强索手机号码,催逼着让我保证对杜老兄未来的行径及时告发的过程并行不悖。我想在老嫂子语无伦次的歪理邪说表象下,深埋着她对父子俩几十年极端的深情,从理性角度讲这是无可指摘的。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曾躲在母亲的羽翼下体尝过类似的,令我幼小的心灵都感到分外难堪的袒护。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就应该向天下所有为自己家人胡搅蛮缠的女性致敬。即使到最后老嫂子摔门而去,我都几乎要向她致以比杜老兄还要崇高的敬意,如果不是她刚才在弯道上危险驾驶的话。 老嫂子一走,最里边那桌经常来的两位女士不干了,姐儿俩一起走到柜台前轮番替我打抱不平,说听了一个多小时都是她们家的事,关您什么事,还什么jianian商吧,教唆犯吧,这么过分您也不吭一声儿,这么大冤枉就这么认啦,下回她再来您给我们使个眼色,我们负责怼她,真是太欺负人了。 谢过两位meimei我忍着半天光听不让说话所导致的偏头痛心想,被冠以这些罪名真的是百分之百冤枉我么?我不知道,所以还勉强能认。我只知道真正被冤枉的,很可能是被老嫂子锁着的那个天真的老小孩儿,是令小贷公司强哥羞于相认的那个半彪子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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