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姥姥家的日子 (第2/2页)
空的,一包水,淌到胳膊上顺胳膊往下淌,粘粘的,糟糕的感觉。个头大的豆子发面,小的更甜更嫩些。 冬天经常烧火暖炕,姥姥便借余火烤蒜,两个白净蒜头扔进锅头里,埋在火星和草木灰烬里。姥姥家的大锅比奶奶家的干净,台面四周贴着白瓷砖。蒜头埋一段时间后,姥姥当着雪燕、卉月的面掏出来,蒜子已经成为脍炙人口的美味,口感黏糯微甜,已完全脱离生蒜的味道。日后回到奶奶家雪燕让奶奶也如法炮制,但奶奶对蒜头不感兴趣,她喜欢买的是地瓜、土豆、玉米、花生。 姥姥家年年冬天腌酸菜。一口雪燕一般高的大缸,洗净的大白菜一颗颗放进大缸码齐,然后姥姥就动身去村路上物色一块表面平整且有分量的石头,洗净后压在白菜堆上。灌入清水,水将将没过石块,加入大量的盐。时间久了水面结了一层绵软的绿苔,石块完全没进水中。发酵在继续,咕咕噜噜的,青苔上多了很多大凸泡,时不时地一个泡噗地破了,屋里有了酸酸的味道。 四妗来看姥姥,临走了姥姥从缸里取出几颗白菜,放在一个塑料盆里,扭头又去找塑料袋装酸菜。雪燕在一旁观赏,看那些成为酸菜的白菜,比放进去时小了一大圈,帮子更加紧实菜叶软而发皱,姥姥把酸菜一颗颗放到塑料袋里,沥沥的汤汁滴到地面砖上。五妗把酸菜切丝和五花rou一起炖,做好的酸菜脆生生的,一缸长时间酿造的酸菜却提不起雪燕的胃口,小时候雪燕不喜欢那个味道和口感,长大了却格外迷恋。 村里有一个总是流鼻涕、脸蛋嘴唇发红皴裂的毛头小女孩,常常傍晚一个人来到姥姥家门口,在雪燕和卉月眼中小女孩实在面目可憎。卉月jiejie教雪燕斜着眼睛瞅她,每次远远地看到小女孩,雪燕就预备动作,当小闺走到姐俩儿面前,俩人就用眼神教训她。 童年的记忆大部分在夏天。姥姥赶集时给雪燕和卉月买了同款淡黄色短袖,胸前印着ABC花纹,还有一条深褐色马裤,但马裤太大没法穿,等到能穿时就紧巴巴的小了。姥姥赶集买凉鞋,也照例姐妹俩一人一双,红色鞋头有两个亮晶晶的心形图案。 姥姥赶集时会换上干净衣服,细心梳理头发,跟要出席重要活动似得,大概是等会儿会见到很多熟人的缘故。集市的地点是和邻村交界的一块空地,空地硬邦邦,覆一层薄的黄沙粒。热闹的集市是一场狂欢聚会,欢声乐色随人头增多不断升腾。一般是姥姥领着姐妹俩赶集,偶尔五妗领队。夏天,姥姥在八九点天气凉爽时出发,姥姥总叮嘱两人跟紧她,别被坏人抓走,两人老老实实跟在姥姥身后,时而停下来等姥姥挑拣瓜果蔬菜。途中遇到一个卖雪糕的,木箱绑在自行车后座,箱外有红贴纸“冰棍”二字。没等开口姥姥就说:“不能买,脏!吃了拉肚子。”雪燕看看旁边商贩丢的烂菜叶子,心想确实脏,权当吃不到雪糕的自我安慰。
集市后方是卖布、卖衣服鞋子的摊位,偶尔姥姥会去看一眼。因为姥姥充斥着樟脑味的衣柜里有很多亲戚送的好布料。集市最大的特点是;杂。但打头阵的一定是吃食,民以食为天。集东头卖海鲜的铁斗铺开一长条,蛤蜊立起两个孔,一堆蛤蜊向四面八方发射咸腥的水花,令人又爱又恨。卖面包的老太太在电动三轮后斗装了四方的玻璃罩,内容一览无余,甚是诱人。 几个老头、老太太把一块长方布铺在粗粝的地面,摆出自家种的一点菜,这些菜往往卖相很差,归类于歪瓜裂枣,如果够新鲜也有买家。卖猪rou的摊子很受欢迎,硬木杠上吊着穿透皮rou的粗铁钩子,倒挂着半边猪身子,案板上一只猪头双目微闭,神态安详,再旁边摆着一摞圆饼状rou脂渣,由猪下水做成,荤腥酥脆。集市南侧紧贴马路,电线杆上拴着几头准备售卖的牛羊。赶一趟集姥姥不断地遇到熟人打着招呼,村子小,村里人大都一个姓,姥姥算是村里最长的一辈。 姥姥和熟人攀谈时,雪燕和卉月发现沙地上长出了一株小西瓜。瓜蔓、瓜叶,几粒小瓜球,有一颗被踩烂。瓜虽小但五脏俱全,青绿小圆粒衬着黑绿波纹。姐俩蹲地上观赏好一会儿,终于把小西瓜摘下来,手指捏住按压,瓜球富有弹性,长着一层小白绒毛。门牙嗑开西瓜仔,白色rou里很多柔软的嫩籽,汁水贱到嘴里腮上,是青涩的味道。 记得一次在冬天赶集,临近年关,五妗工厂放年假了有空闲带小姐妹赶集。三人远远看到很多人围着一个摊子,走近一看摊位立着一架崭新银亮的滚元宵机,整个机器不断震动,发出低沉的隆隆声。男主人是个粗腰壮汉,带一顶灰绿捂耳棉帽,脸让风吹得发皴通红。他站在矮凳上提起胳膊,不停向开口朝天的机器里倒糯米粉。又向其它的入口添水,投进压缩成方块的糖馅。 大风吹,一些糯米粉飘散在干燥寒冷的空气里。圆筒形机肚子里霹雳砰隆的撞击着,圆筒连接着斜坡,元宵滚滚从斜坡滑出来,停留、堆积在洒满面粉的长方形铁盘上。女主人抄起两手将面粉上的圆子滚动几下,再捧到干净的白纱布上,顾客说出自己要的斤数,女主人便把元宵捧进秤上的小盘,一斤系一塑料袋。女主人忙地腾不出手,对着一圈人说:“大伙儿自己放钱找钱啊。”于是买的人自行在方盒里放取零钱。雪燕在妗五妗身旁等候刚出炉的元宵,心里嘀咕“这是元宵么?”机器滚出来的元宵并非浑圆,而是椭圆。 卖的人热火朝天,买的人说笑着欢天喜地,雪燕挤在大人堆里,感受到着甜腻腻的年味。年末的集市,很多摊子在卖花生、瓜子、年画、春联、盖垫、鱼形元宝形面模子,卖布的摊位正在卖新年衣,红艳艳的格外喜庆。 五妗买完元宵,又买了瓜果蔬菜就往家走了。路上,雪燕看见集市西头搭起了戏台,台子一边是拉二胡、敲鼓的乐手,由一帮瘦削男人组成。唱戏的角儿穿花衣抹花脸,咿咿呀呀唱着方言戏。台下老老实实坐着几排老头老太太,也有不少老少爷们站在后头看热闹。走远了,雪燕还不停回头看,那个集市那台戏都逐渐缩小,最后成了一个点,消失了。 五妗拎着两斤芝麻馅元宵欢天喜地回家。一袋放入冰箱,说:“晚上你舅舅回来再给他煮。”一袋中午就煮了吃。一家人对这现做的元宵满怀期待。不多时,五妗把盛满黑汤,汤上浮着油花的小碗端上炕,“都粘一块儿了。”五妗笑着边说边吹着汤。“好不好吃?”妗妗问雪燕和卉月。“好吃。”姐俩齐声道。其实味道和速冻的没区别,甚至还不如速冻的好吃。元宵皮破了大半,一部分馅儿混为汤水,但大冷天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吃着甜腻热乎的饭食,它就是好吃的。 北方寒风呼呼吹,天朗气清,阳光鲜艳。黄昏,麦秸堆前,雪燕和卉月蹲在门前用小刀把橙皮割成细丝,放入彩笔盒注入清水,便回家吃晚饭了。第二天一早出门一看,发现地面结了一层白绒绒的霜花,罩着白霜,彩笔盒的绿色被削减了。打开盒子,水和橙条结晶在一起,冰冻住的鲜亮橙色和透明的晶莹冲击着雪燕的视觉。中午阳光充沛,晒得麦秸泛出滑溜溜的光亮,闪的耀眼,香气四溢。彩笔盒子里的冰再次化为水,寒冷制造出的惊艳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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