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坤异史记_第6章. 梦回哀牢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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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梦回哀牢 (第2/2页)

脑清目明、永不可能犯错的神医丹士罗玄,一个既身为她师父,又明知她出生、深諳她本性,历经世事的中年男子,在一个风雨交加之夜,将她留在了自己房中。她还想要怎生的赢法?她还想怎样替她娘和族人羞辱这人间正道?

    但聂小凤就是聂小凤,她果然还不知足,她果然还要与我在这哀牢山上“儿女成群,儿孙满堂。”她还要用一己骨血来向世间证明她的价值,证明魔教余孽是多么无所不能,证明伦常正道是“一派胡言”、何等不堪一击,证明她这身为弟子的魔教后人可与我这身为师长的正道中人“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她终己一生,都在争取与我“平等”。

    “平等”,恰是我永远无法满足她的天戒。

    因为,她是魔,我是道;她是徒,我是师。魔道若然平等了,那也不必再有天下;师徒若然平等了,那会是怎样一个长幼无序、无法无天的沆瀣世界?

    我永远也无法想象那样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

    血池里,她纵是一昧高高在上,痴嗔癫狂,我自是宁死也对她不理不睬。我要她看的,不仅是这人间正道的气魄,更是我个人为这道所做出的修为,与坚重。我要令她知难而退,要让她知道无论再过多少日多少年,她聂小凤,永远无法将我罗玄驾驭,永远无法将这人间正道踏于足下。

    每一次金蜥蜴毒发,我一面刻骨忍耐,一面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这是你的报应,是你与一名魔教余孤、与你自己的座下孽徒一宿贪欢的劫数。能够重新拯救你灵魂的,惟有道。无论死活,你都不可再偏离它半步。

    于是,我便也不执着于聂小凤给的“生死”。因我知道,凡她要达到的目的,我都不可以让她达到。

    于是我咬紧牙关,坚持到最后一刻,坚持到她最后问我,“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喜欢,多么无畏的字眼,终究只有女人才想得出来。

    她也是女人,纵然君临天下、翻云覆雨,她终究是个女人。所以她还会有那样的疑问,在她败给绛雪兆南之后,在她功力尽失容颜不再之后,在她走投无路心犹不死之际,拿到面前来问我。

    她并不明白她在向谁发问。这世上有一种男人,永远不会给她想要的答案。那个男人,就是她曾经的师父,就是这人间正道,就是我罗玄。

    她也恰恰是为了那个永不会有的答案,问了我,问了天下人,也问了自己一辈子。

    那一刻,突然刻骨悲哀,为她。

    看她昔日妖娆弹指老,两鬓霜露朱颜悴,我突尔内疚,我希望她永远不要问出口。

    因为同样的问题,我罗玄或许可以答复给另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合适的时间与地点,却永远无法在今时今日,答复给她聂小凤。

    我们之间的立场,一生无法改变。不是不愿,只是无法。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还会不会改变主意?会不会?”她还不死心。

    我听着她嗓音间小心隐抑的紧促,她看来依旧气势强拧、纵肆骄狂。恍惚间又现了十九年前哀牢山上的她,那么自信坚定,那么笃定顽强,不达目地誓不甘休。仿佛又见她一次次奔出门外把扯碎的腰带捡回来,破破烂烂也要呈到我眼前,非要我接受。

    我与她之间,从来都是这样地互不相让。

    即已坚守一世,再多一时却又何妨。我终究不欠她的,纵然负她,却不欠她。我从不出违心言。

    于是,我寸步不让到了最后,我仍然背对着她,说“不会。”

    终我一生,也要捍卫人间正道在她面前的最后一线尊严。

    七巧梭入骨,浅吟轻叹,毕生一薨。腥楚气流在长空里抽动。我这才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

    震愕回头,她的眼,我的脚步,没想到她说“只有死,才能补偿”,是指她自己!

    由来对着我叫嚣血债血偿的她,那一刻,竟是指她自己。

    她挣扎着说:“师父,我最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我心中不忍,习惯性避开她最后的灼热眼神,我最是见不得她这样的眼神。

    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我对她,犯下了那个“弥天大错”啊!

    她身子倾来时,就如同最后一抹人间的痛朝我扑面而来,我不由分说上前抱住了她,那一刻,我甩掉拐杖,什么都顾不上,只是不忍就这么看着她,匍匐尘土。

    心,有丝钻裂的辛楚。半生困顿痴苦,不敌天道无亲。小凤,你这是何苦?

    我知道是我欠了她的。

    当她的头倚上我的左肩时,我突然忆起当年山庄正厅里,她从天相背上下来,假意把脚一扭,撞在我怀里的情景。当时的她,洋溢在知物无为的欢欣里,那么欣快雀跃,狡黠得意着,扑上我的左肩。

    那一夜后,我曾无端震怒,曾认为她所做每一步,皆属处心积虑,包括扭到脚,包括出走,包括中毒后抱紧我。

    可在这一刻,我明白她没有骗我,至少在那一夜之前,她没有骗过我。

    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继续她的骗术。

    因为在她身体失去依附的任何时候,选择靠上的,都是同一个位置。

    这不是随意而为,这是个习惯。

    我忆起她幼时,一次见她过于疲倦昏睡于聂媚娘怀中,一双小手紧扒着母亲的颈项,小小的脑袋,也是耷落在母亲的左肩上。

    左肩,母亲的位置。

    感觉她的头再次这样重重地垂下,我的心,一下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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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绛雪小心翼翼地将罗玄的亲笔书笺折好,卷放回那柄临摹着黄衣聂小凤的画轴之中,再将一众画卷按原序摆放齐整,这便推门离开了书房。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爹爹与聂小凤的那一段因果孽缘,她知他从未忘记,只是一向搁在心中,绝口不提,如今,他总算能够宣诸于纸,却也是好的。

    只是聂小凤她。。。。当年在爹爹身边,也曾有过如此知物无为、天真无邪的岁月么?

    梅绛雪突然止住脚步,仰首望天,南柯城上的蔚蓝天空将山海般的白云倒映在她一双泼墨美瞳中。

    午后的阳光,微醺,她闭上眼睛。

    “我只想听你叫我一声,娘。”

    她一泠而醒,睁眼时却觉眼角发凉,伸手抹去,一滴泪水已滑下玉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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