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烟 (第2/2页)
么?” “是啊,因为这医院不太好,平时也就一两个人来看病,”他叹了口气,“不过也是好事啊。” “嗯,是……” 他气息有点乱,喉咙发出如被割喉一样的空气声,还不时伴着咳嗽,我已经大概知道他是什么病了,只觉得站着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在离他两个座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低头摆弄手机。我喉咙痒得厉害,吞咽口水的时候那硬块就像是卡了一口痰,真的很不舒服。 果然,“后生,你来看什么病啊,”他这样问我。 “嗯,看看喉咙,这里长了什么东西而已。” “得注意身体啊,你们后生就喜欢熬夜抽烟喝酒。” “嗯,你呢?” 他只是笑笑,甩了甩手里的一张纸。“生Can,”他轻描淡写地说。也对,我问了个蠢问题,这里可是肿瘤科。 “早期么?” “中期。” 那应该还好吧?其实我对癌症不大了解,只知道这病几乎是治不好的。烧钱,费力,会把人榨成干尸一样。 “多久了,应该能治好吧?”我问。 他又笑笑,回正身体,望了望天花板,又望回来,手里的纸张哗啦一响。 “希望能吧。”他说。 “怎么了吗,是钱的问题?” “这个病花钱啊,两个月就已经把我的积蓄花光了。我工作也不挣钱,撑不起医疗费,就拖着。” “家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孤家寡人的,”他只是往后一靠,叹了口气说,“哎,没讨成老婆啊……” 也许我有些怪,听到他这么说,反而心里踏实了一点。我是为他高兴,也为了这世界上某几个人高兴。说真的,这种病对家里是很大的负担,也许没有家人也是一种幸福。我想到阿清了,我们刚在一起一年,还没有孩子。现在真的很累,生活的压力很大,两人也只是刚好能活的过去,甚至是不敢生病,也许生孩子的愿望也得缓缓。
“你是怎么得的这个病?”我问。 “抽烟啊,抽烟。以前工作一天一包,然后就撑不下去了,吸坏了。” “做的什么工作?” 他缓了缓,苦笑一声,“就分拣打包什么的,没办法。每天干十几个钟,一个月下来两三天休,不抽烟撑不了的。” 我似乎能闻到烟臭味了,肌rou不由得酸痛起来。似乎我就是那个身在逼仄的箱体,穿着密不透风的工作服,一件接一件地搬着那重重的货箱的人。 “那现在……” “还得干啊,还得抽啊。不干怎么活,拿根拐杖拿个碗出来乞讨么?” 我俩都笑了。 “今天是星期一吧,你明天还得上班么?” “上啊,上啊,”他轻轻摇着头,“我只跟老板请了今天的假,明天不去的话这个月的钱就又少了。” “你得这病,还得上班,这么拼!”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但是想想,刚刚已经聊过原因——穷之过,就算了。我也知道,现在疫情确实不好找工作。然后,我俩真没什么可聊了,两人又回归沉默。良久,我听见身边有“刷刷”的声音,原来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我看着他,正当他叼着烟起身时,他也看了看我,场面有些尴尬。 “医院的厕所好像也不能抽烟吧?” “是……”他把烟拿下,又坐了回来。这一次,他的确是坐立不安,我的余光能看见他不停调着坐姿,手里一直忙着,看来是烟瘾犯了。 “这是什么牌子的烟?”我问他。 “这个?呃,万宝路。” 跟我抽的一样。 “白的对么,这个似乎很伤肺啊。” “嗯,对,越南产。” 我这么一说,他把烟拿下来,也没有扔掉,只是把烟卷横过来凑近鼻子,用力地闻着味道。他的手指旋转着,鼻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将整支烟卷都闻了个遍,算是记住这个味道吧?最后,又叼回嘴里用力地咬着,时不时动动牙齿,想要嚼出那烟味,连滤嘴都明显地变形了。良久,他才将一整根烟丢进垃圾桶里。 真可怜。 真可悲。 外面的雨又大了点,哗哗的声音开始变得令人烦躁。我盯着窗户那一抹白色,望得出神。 “0211号,请到305室就诊。0211号,请到305室就诊——” 轮到我了。我向那大叔笑笑,麻利地从这座椅上起来,有些匆匆地走了。 在走廊拐角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我还得对最重要的东西负责——阿清……这样想着,我掏出还没抽完的那包烟,把它扔进了垃圾桶。起身回头望去,那大叔又掏出了一根烟。这次是背着光,我只能看见一团佝偻、猥琐、贪婪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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