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夜话 (第2/2页)
之重?” “人不狠站不稳。”老张头不屑道:“就说那成天叨叨着慈悲为怀的二寺三宗,哪家的双手不是沾满鲜血?更别提他们创立的天道三司,围绕门外的冤魂怕是都够垒几个京观罢。” “这江湖,弱小便是死罪。撕开那层侠肝义胆的外衣,除了血,就是泪。”他放下酒盏,摇头叹道:“偌大一个江湖,偏偏没有一滴水。” 老张头似笑非笑,端详着牧云归的神色,问道:“怎样,还想去这江湖里走一遭么?”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牧小二一口饮尽盏中酒,望着天边落日,豪情顿生。 唱道:“风催白浪雨生雷,闻说不平便放杯。仗剑横云千里去,不伏苍龙誓不回。” “去!为何不去?”他将酒盏砸在地上,长笑道:“小爷我偏要去看看,这江湖里究竟有几条蛟龙,几只王八,且待我捉两只回来给您老下酒!” “……” 老张头低头瞅了眼地上的碎片,jianian笑道:“玛瑙釉,蟹爪纹。嘿!这可是你家掌柜珍藏了十几年的汝窑。能不能吃上蛟龙王八咱先不说,我看你这个月怕是饭都没得吃了。” 小二赶忙把地上的碎片拾起,愁眉苦脸呆坐良久,忽又眉开眼笑道:“无妨无妨,明个便去集市上将那簪子卖了,赔了酒盏,余下的还能留作盘缠。” “你敢!” 玉兔跳到中天,二人不再贫嘴,对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半晌无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今夜没有萧没有笛,也没有姑娘尖着嗓子唱戏,唯一一位客人还被都头捉了去。 老张头泡了壶花茶,瞅着依旧神游天外的小二道:“我说,你费心费力最后还背了好大一口锅,真就为了那劳什子富贵?” 牧云归闻言却合上了双眼,思绪逆着时光,飘回三年前。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得得……咴聿聿……” 彼时尚不是跑堂伙计的牧某人被一阵马嘶惊醒,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麻木的眼皮撑开了一条缝,却被刺眼的阳光扎得生疼。 嗓子里像是被塞入了一块火炭,火烧火燎又糊成一团。 浑身上下酸涩难言,仿佛一台淋了十年风雨却从未上过油的机器,发动起来“吭哧”作响,却哪哪都不听使唤。 他躺在地上无力挣扎,却听到一声刺耳的呼啸,擦过发梢炸裂耳边。 他紧咬牙关猛地睁开了双眼,却看到三匹南疆的矮脚马,两匹在前,一匹在后,拉着一辆破旧的双辕竹蓬马车。 驾车的伙计正举着鞭子喝道:“哪来的乞儿,大白天横在路中睡觉,滚!” 牧云归动弹不得,眼看第二鞭就要落下,却被一道温和的声音所呵止:“孙洪,休得无礼!” 一位穿着织锦袍子的文弱书生下了马车,费尽全身力气才将牧云归搀到路边的屋檐下。 “小哥是从西边逃荒来的吧,去年又是干旱又是蝗灾,收成本就不好,前阵子听说又遭了兵乱,唉……” 这书生问了一句,见其没有答话,便去车上取了个盛水的皮囊和几块粗面饼子放在牧云归身旁,又留下一摞铜钱,温声劝慰几句,才上了马车。 “呸!到处都是逃荒的花子,你能救得几个?” “能帮一个是一个吧。”车里的书生叹了口气:“看到他们,我总会想起我那可怜的二弟。” 伙计又朝这边啐了一口,才忿忿赶车离去。 牧云归打开皮囊喝了几口水,又吃了两块饼子,过了多半个时辰才扶着墙壁站直,打量起眼前的风景。 芭蕉不展丁香结,匆匆已过春三。 屋檐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珠落在一旁卷曲着的芭蕉叶上,滴答滴答,似在点滴着天荒地老的忧伤。 湘南虽不是江南,却也不缺小桥流水的烟雨画卷。 细雨疏窗,莺飞草长。清风拍打着睡梦中的南窗,丁香在角落散发着清芳。 十里长亭,烟楼雨巷。油伞遮住了光阴下的过往,雨珠在屋檐弹奏着乐章。 他朝马车离去的方向望了好一阵,才走入对面的客栈,在老掌柜的收留下,成了飘然楼里的跑堂伙计。 这一待,便是三年。 牧云归回过神来,双手抱着后脑幽幽叹了口气。 “谁知道呢?” 虽未亲眼所见,他依然能想象到那位孙公子胸前插着利刃,跌跌撞撞赶回妻儿身旁的景象。 死亡。 对于某些人来说,只是悲剧。 对于某些人而言,却是团圆。 他又倒了一碗酒,撒在地上。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 月色浸过窗纱,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夜凉如洗,点点疏星。恍惚间,他听到晚风又送来阵阵笛声。 其声袅袅,如泣如诉,哀声缠绵,断了又续。 依稀听得似有个女子在和着笛音浅吟低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又是一阵风来,堂中既没了老张头,也不见牧小二。 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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