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旧相恋 太平花(一) (第2/2页)
褪得了触目惊心的猩红,亦然褪不了这段岁月。 倌送匆忙摇头唤醒自我,一只畜生,竟让他浮想联翩了那么多。而他的初衷,不过是想征服马儿,带上清角潇洒跑一遭。他愿意将所有的快乐同清角分享,抑或,于他而言,只有能同清角分享的,才能被称之为快乐。 可清角,有着如婆婆一般的淡隐心性,对于各种药物敏感异常,却少会对其他物什在意,包括对待倌送。 当倌送急急忙忙找到清角之时,清角正在小屋外熬药汤,清淡的空气中,有蒸腾的药苦味飘扬。 “清角,清角,你看我带什么来了!”倌送骨子中有热烈的奔放,以致于他一到清角身前,罐中的药便一同沸腾起来。 清角缓缓抬头去望,与倌送石破天惊般的叫唤相悖,他的掌心是一朵盛放的清纯桃花。 “我怎么告诉你,花儿长在树上,不要破坏它们!”清角低头熄了火,掠夺来的美丽她几时想拥有过? “我才没有破坏,这朵花是自然而落,我不过恰巧路过,就捡来给你罢了。”明明等了半个时辰又三刻,可是倌送的口中却这样说。 而此,清角的面颊方泛起了笑,“谢谢你,倌送。”接过花儿顺手戴在耳上,清角起身往屋中送药。留在原地的倌送没有跟随,望着清角入屋的影,沉默欣赏,只是他单薄的身,今时此刻,竟孤单如空中的飞鸟,一划而过,迎向夕阳。 一道门,隔住明媚春光,男子沙哑的声音似为屋中流转的悲伤起调。 “你是?”男子问道,剑眉星目,却也沧桑。 “婆婆上山采药还未归,我是她的孙女,您叫我清角便可。”她想挤出一抹笑,可是嘴角却划不出那弯弧度。她何尝勉强地笑过?而如此迫切的想平复他人的忧愁,又何尝? “谢谢。”男子接过清角手中汤药,起勺慢慢翻搅,直到试出合适的温度,方小心送到女子唇边。一举一动,与清角想象之中的江湖野客,有太大的出入。 女子苍白的唇微动,而此清角方注目床上羸弱的女子,然一瞥之间,竟收不回目光。 虽只是九岁的小丫头,可依旧时常对着一面清澈的湖水顾影自得,她有姣好的容貌,清丽脱俗似采了这山水之间的灵秀。可是病榻之上虚弱的女子,却让她连羡慕的资格皆无,纵连发间的桃花,皆庸俗的失去了颜色。
她第一次明白了一个词,叫做圣洁。 “姊姊,你好美。”清角真心的赞叹,以至于忘记,她应该主动的离开,让病人多休息。 “以后,你会比姊姊还美。”女子温婉的笑了,眉目之间,满是安详。 “婆婆的医术高明,姊姊你的病,一定会好的。”这句话,清角轻说。可是她又如何信服?婆婆妙手回春,却也不过依靠药物为女子续命十五天。而此,江湖的残酷清角未经历却已认识的一清二楚。江湖如渊,即便有无双的容颜,亦难以幸免。 “谢谢你,清角,辛苦你们了。”女子如是说,然语中无奈掩盖不了。那蓄力一掌,她柔弱的身,如何承受?能活到今时,已是奇迹。现在,她只想再看一看屋外的夕阳。 “天渊,陪我到屋外坐坐,好吗?”女子轻声征求,男子颔首,小心翼翼,还是小心翼翼,扶住他的妻,踩着一地余晖,走向黄昏美景。 可那是清角看过最为惨烈的落日景观,远方的青山肃穆昏沉,半空的霞云支离分散,春风之中有未尽的余寒,流逝的光影马不停蹄带来黑暗。 残忍便是连女子怀中的婴儿亦嘤嘤而泣,女子怎样哄皆无济于事。清角不懂这种夕阳到底有何可流连,以至于女子受着伤痛折磨,眸中却仍有深情万丈。 一曲箫音悠扬,清角聆听细赏,脑中杂乱荡然无存,似有一道清明,从普天之上流照在她心上。 就算桑田不复沧海,也要与你海誓山盟一场。 就算相隔已是阴阳,也要与你终守地老天荒。 女子的怀抱不再摇了,可是婴儿的哭声却止了。藤花躺椅摇起来了,可是女子却安详的睡着了。 箫声绝,桃花落。天地安静无声,清角却莫名流泪了。男子竹箫收起,负手而立,天色已沉,却未能收敛男子眉间微皱的凄清。 “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明明是想安慰,然这一句却不自觉而问,清角抹掉眼中泪,昂头望着男子的面容。 “江湖是猛虎。有人征服,有人葬于虎口。有人骑虎难下,有人却能骑虎驰骋。”江湖凶险尽在其中,可是男子言语却又淡又轻。 “那你又属于哪种人呢?”清角问,这一刻她竟迫切想知道,关于男子的种种。 “杀虎不成,反葬虎口者。”男子不假思索回道,他的心已死,躯体之中所承载的灵魂,亦已不是真实的他。 “杀虎不成……”清角口中默吟,心神刹那为之一惊。有人执剑为功名,有人执剑为寻仇,有人执剑为扬威,而有人执剑为苍生!清角出奇的确认,身旁的男子便是最后一种。 因为与她对视的那双眸中,并非是单纯的悲伤,所涵盖更多的,是对苍生的悲悯! 杀人的剑与救命的医亦有相同。所以清角愿意对他说更多,那些从婆婆那里,得知的一些便是倌送她亦不曾说过的往事。 “我的父母也是死于江湖,身为医家,却也会得罪人。爹娘医术高明广为人知,可是树大招风莫不过如此。在我两岁那年,爹娘因为不愿医治邪派中人而被杀,婆婆带我逃离从此隐居在此。婆婆念起往事便会悲伤,可是她却认同当年爹娘的做法。她对我说,医治一个坏人,便不知等于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医者应有仁心,但是仁心不是一视同仁。而婆婆为你尽心尽力,所以,你一定是好人。”清角对于父母已无记忆,她语气平稳如诉别人的事,可是心中波澜又有谁知?看着熟睡女子怀中,顾自玩弄口水与世无争的婴孩,清角心中一种感情突然泛滥,那种感觉,叫做同病相怜。 “江湖因为凶险,才会有英雄出现。你父母做事无愧于心,令人倾佩。”男子拱手对南天,骨子之中浩气使然。 清角微微一笑,却并不由衷。若是能平凡相依一生,她宁愿不要爹娘被冠上英雄的名号。 而是不是所有的英雄,都要经历生离死别,承受悲伤与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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