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四杀星象 (第1/1页)
“乱了,乱了,全乱了。” 昏暗的大殿上,身穿雪色长衫的老者往返踱步,嘴里焦急的念叨着。距离其几步之外侍立着两个极天宗的门人,他们神情紧张,同样一袭白衫,眼看老者的怒气越来越大,却不敢上前插话。 这里是极天宗的布道圣地——天穹宫。所谓天穹宫并非单指一座建筑,而是泛指千旭城郊紫罡山上的宏大建筑群。 以山脚的奉天石碑为起点,一条由花岗岩铺成的石道蜿蜒而上,依次穿过七进四重的殿堂和庙宇,最终通往位于山顶的枢星殿。那座枢星殿兴建于上古的神殿废墟上,几乎全部以岩石和铜铁建成,其墙壁内埋藏着无数由水银击发的机括装置,用以维持殿内众多观星装置的运转。大殿的屋顶中央留有一个空洞,正对着一座呈群龙盘绕状的浑象星纬仪。 此刻,这台青铜仪器的表面折射出三颗闪耀着红光的星辰,从东北至西南,呈一字排列,几乎完全遮蔽了其他星辰的光亮。龙爪状的青铜尺格上清晰的标注着它们的名字:贪狼、火凰、空鹤。 “西南星宫轨迹愈加散乱,贪狼的血晕不日盈满已成定局。两天前,七颗陨星划过大陆东北,引得琉璃海巨浪滔天,倒灌的海水顺着斩天河逆流而上,沿途冲毁数十个村落,烈星火凰由此开始由暗转明。现在,居然连传说中的哀星空鹤都出现了,是哪一步出了错?怎么会这样!!”老者胸前缠绕着纱布,似乎有伤在身,他不时停下脚步,急匆匆地翻阅几下落满灰尘的古书,之后又满脸失望的合上书页,继续踱起小步。 为了便于观测星轨,枢星殿内不允许使用烛火照明,仅有的两支铁灯台上燃烧着采自墨鸦海的阴火,幽幽的释放着淡蓝色的光。大殿地面以铜水刷过,如同镜面一般光滑,灯台的蓝火照映在金黄的地面上,混杂出诡异的绿光。 老者心中焦躁,不慎一个趔趄滑倒在地,年轻的从者快步上前,扶起老者后又自己跪拜于地,说道:“丘贤理事不当,甘愿领罚。但老师伤未痊愈,还请不要太过焦急,凡事以身体为重。” 还未等老者完全起身,大殿的墙壁上突然发出了机括触碰的声音。只见穹顶上的紫晶石缓缓的转动方向,将极灯的光芒汇聚成束,向下折射至一个莲花状的青铜器皿上。随后而动的是浑象星纬仪上的群龙铜雕,在一片轰鸣声中,那些青铜龙仿佛活了过来,变幻身姿的同时也用其龙爪上的尺格标识出星辰变化的位置。最终,浑象星纬仪上出现了一副极其罕见的景象,十余条飞龙四散而起,似乎躲避着正中横卧的一条金龙,只见那条龙的四只爪子并成一列,分别指出了四颗星辰。 “白……白藏……”老者脸色煞白,扑在了浑象星纬仪旁边,失声惊呼,“这是……四杀之象!!” 看着眼前突发异变的浑象星纬仪,跪在地上的丘贤完全陷入了震惊之中,空鹤和白藏都是传说中的乱世之星,关于它们的记载自古便存在于境童一族编写的《星瀚录》中,却几乎没有人真正见过。然而就在一天之内,它们却与贪狼和火凰并行现身,形成了预示着裂世崩国的四杀之象。想象着无边战火中的尸山血海,烈焰焚城,丘贤顿觉不寒而栗。 “丘贤,你起来,交代给你的事情已经查清了么?” 老者的声音将丘贤从混乱中拉回现实,他看着老师那张铁青的脸,双腿不自觉的发软起来,几番用力才得以起身答道:“已经查清了,学生找到了当时接信的门人,他现在就在殿前,请老师处置。” 丘贤说话的同时对着身后一招手,一个门人便战战兢兢的小跑上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飞函楼门人孙甲,见过南院钟离长老。” “孙甲……是你收到了我从寒薇城送出的密信?” “是,当日正是学生收到的信……” “既然得信,为何连飞函楼的掌事都不曾知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钟离勋的脸上怒意浮现,冰冷的大殿内刮起阵阵凉风,鼓动着他雪白的长衫。 孙甲不敢迎合那刀尖般的目光,他的身子俯得更低,几乎贴上了地面:“当时正值深夜,学生接信后略经查看便将消息发往各地进行调查,之后得到从三江郡传回的密信,查得那人是郡中富商陆氏的庶子,并无可疑。但是学生曾经负责整理卷宗,记得似有旧案与之关联,便私自进行了查阅……根据旧时案卷记载,学生推测此人可能是朝廷要犯,是桩难得的大富贵,便以十枚金铢的价格将消息卖给了两个急于出头的廷尉鹰骑……” 钟离勋眼中一凛,直接打断了孙甲的话,追问道:“你说到旧案,是什么旧案?” “回长老的话,飞函楼的藏卷阁内存有极天宗历次奉天行走的卷宗,其中记载,十二年前……”孙甲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声如蚊吟地低声说道,“钟离长老您曾经去过一次三江郡,设计除去了一名疑似逆王唐氏后裔的女子,令蠢蠢欲动的南方居易贵族失去了竖起反旗的先机,也因此化解了一次迫在眉睫的叛乱。此次您下令寻查之人名叫陆秀帘,正是那个女人的骨血……” 钟离勋听后颤颤巍巍得退了两步,嘴里喃喃道:“竟然会是他?……”
十二年前的一个夜晚,正值盛年的钟离勋在屋脊的阴影中注视着一个垂死的女子和她的孩子。这些人是朝廷的威胁,已经失去了活着的权力。火海之中,那个年轻的女人已经难逃一劫,但她的孩子仍有逃离的机会。钟离勋想过要杀死这个幼儿以绝后患,但他的脑中却一直回响着故去老师的教诲——人命天赐,神道昭然,滥杀并非安定天下之道。为此,他强压下心中的杀意,并且制止了几欲动手的副手,拂袖离去。时值今日,当他再次想起那火光下的转身,耳边却仿佛传来了天神雷鸣般的笑声。 “命……难道这也是命运么……”钟离勋低头叹息,过了许久才看向孙甲,瞳仁中散射着凌厉的光,“极天宗自古便是天地格局的维护者,自愿守护着诸神赐予天下的安宁,不是你这种贪图私利之人所能侍奉的地方。我本该立即将你逐出山门,但你毕竟已在飞函楼中行走多年,对我派机密多有了解,也不能由你这样轻易离开。你便下山值守碑林去吧,未经允许,不可擅自离开或者上山。否则……定杀不赦!” 钟离勋在说出最后一字的同时挥摆手臂,一股劲风自他袖间扫出,几乎贴着孙甲的脸侧卷向了在其身后的灯台,将一团蓝火卷起一尺多高,半晌才缓缓恢复原状。 “是,是,我这就去……”孙甲连声答应着,惊恐的捂着脸侧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其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殿门之外。 “老师,天意难料,我们现在还能做些什么?”丘贤瞥了一眼孙甲离去的身影,轻声问道。 钟离勋沉默良久,忽然大笑起来,其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金属大殿内回荡,显得有些失落:“自然是做我早就应该做的那件事情……不论怎样,极天宗守护了千年的东西,绝不能在我们的手中毁掉。你即刻去一趟北院,请‘影社’的掌事过来。” “影社?”丘贤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没错,‘影社’……长久以来,北院一派都主张对一切不安的种子进行断草除根式的清除,其行事手段相比廷尉司更为狠辣。北院长老寇焱以‘影社’刀,不断用苍生的鲜血换取着天下的和平。我虽厌恶他的手段,但面对如今的乱局,我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在天下的安宁与少数人的性命面前,我早该知道如何选择,现在,是时候修正我过去犯下的错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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