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午夜来客 (下) (第1/1页)
戈尔迪听得云里雾里,不太明白兰斯塔在说些什么。这个看起来和一个普通老叟年纪相当的境童实际上已有三百多岁了,他曾和戈尔迪的本宗高祖同席对饮,协助九荔部铺垫了持续百年的崛起之路。虽然百年间兰斯塔少有露面,却有一只传说中的“鬼鹰”作其信使,每当九荔部面临困境,它便会捎来足以扭转部族命运的书信。为此,历代可汗都将兰斯塔奉为上宾,对其建议也是悉数采纳,戈尔迪只见过兰斯塔寥寥几次,却在内心深处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境童充满敬畏。 “兰斯塔先生,”戈尔迪起身以大礼相拜,“现在我军与银华军的决战已是势在必行,不管战果如何,都请你像指引我的祖辈那样,再次为九荔部的十数万族人指出前行的方向。” 兰斯塔看着戈尔迪,没有说话,只是从长袍下抽出了一柄犀皮剑鞘的短剑。 这是一柄奇怪的剑,剑刃上闪动着赤色的锋芒,锋利得有些扎眼,但剑身却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过一般,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 “你看……”兰斯塔说。 他横握短剑,用细长的手指在剑刃上轻轻一触,将一滴鲜血滴于剑脊末梢。随后,他倾斜剑身,便见那滴血顺着剑身上的沟壑开始滚动,随着兰斯塔的手法变化,血滴的位置也在不断变化着,有时兰斯塔抬平手腕,那血滴也会随之停止不前,甚至会出现倒退。 最后,兰斯塔垂下手臂,那滴血便从剑身迅速滚落,没有半点沾在剑上。戈尔迪耐心看完整个过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世间万物的命运和这剑身上的血滴一样,虽然最终会顺着一个方向到达终点,但这期间的过程和时间却会随着个人的选择而不断变化,”兰斯塔认真的解释着,“对于这个诸神创造的世界来说,千万年的时光也不过是匆匆一瞬,没有人能够彻底改变世界的走向,因为那是天神眼中不可侵犯的禁区。不过,即便是最卑微的凡人也可以左右命运的轨迹,这是连神也无法控制的事实,也是众生存在于世的意义。你无法触动整个戎族的命运,因为那命运早已注定,不过,你的决定却足以影响九荔部这一代人的存亡。在作出最终决定之前,你必须思考明白,你之所以率部起兵,究竟是为了九荔部,还是为了……整个戎族的未来?” “我……”戈尔迪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不用告诉我,”兰斯塔拍了拍戈尔迪的臂膀,“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只需记在自己心里就好,”他将斗篷的罩头重新戴上,向外走去,“我只是想和老朋友的子孙见个面,说一些在书信中不便明言的话。现在我已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是时候离开了。” 戈尔迪跟随其身后,心中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疑问,却不知从哪开始提问,又应如何开口。 兰斯塔轻轻挑开门帘,如灵猴一般翻身跳上帐顶,不带丝毫声响,更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卫兵,他的声音隔着帐篷继续传进帐内:“你们都是马王阿奴完的后代,身体内流淌着烈马般桀骜不驯的血,不论成败,戈壁上的人们都会永远传诵英雄的名字。今天你没有提起我给你的信,应该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们……还会再见……” 听着兰斯塔的声音在大帐的顶端渐渐消失,戈尔迪颓然坐下,从袖中拿出了那封满是褶皱的信。 这封不足百字的书信已被他反复看过多遍,里面的字句他几乎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他没有再次将信展开,出手将其丢进了燃烧的灯台之中。 看着在火中化为灰烬的绢纸,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当兰斯坦发问时,他不禁开始重新思考,为了戎族的未来,他真的能够做到牺牲自己的部落,放弃自己的家园么…… 这时,忽然有一阵风从戈尔迪的身后吹来。灯台上的火光被风压过,帐中光线猛得一暗,继而又迅速恢复了原样。 “我今天很累,有什么事情的话……”戈尔迪以为是帐下的卫士有事禀报,但他又隐隐感觉有些不对,抬头看去,他不由心中大震,几乎是本能的拔出刀来。 眼前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全身裹在轻薄的黑色鳞甲内,其头上蒙着厚厚的头巾,只露出一双神色犀利的眼睛。他对直指胸膛的尖刀视之不见,反而以看待猎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戈尔迪,仿佛他才是那个占尽优势的猎手。 “伊苏底汗王,戈尔迪?”来人的嗓音十分低沉。 “这顶金帐的主人从来就没有第二个名字,你是什么人?”戈尔迪用力攥紧了刀柄,虽然来者赤手空拳,却使他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信使,”来人话语简短,“我来,是为了给你带个口信。” “狂妄!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怕死么?”戈尔迪持刀低喝。 “我并没有害怕的理由,”来人随手扯下了包裹面部的头巾,“这个帐篷已被我的同伴设下了音障,你的卫队听不见这里的声音,更不会前来救驾。单凭你,似乎还杀不了我……” “你是……银华军的人!?” 面对头巾下显露的银发褐瞳,戈尔迪用力咬紧嘴唇,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惊讶。他知道进入绿洲的路径上布置着数不清的明暗岗哨,更清楚帐外守卫着三百名亲卫帐的精锐武士,而这个夜族人竟完好无损的站在他的帐内,那神情就像踩进自家的后院一般轻松。 “如果你不打算出手,可以先把刀放下。你应该明白,我若想杀你,你早就已经死了,”来使冷冷的说着,话语中带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奉统制公将令,夜骑百户绍旬前来传信,你可以选择听,也可以选择不听,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已是九荔部最后的生机。” 戈尔迪的额头因愤怒而暴起条条青筋,他厌恶从这个夜人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却又难以抑制内心的不安和好奇。一阵沉默之后,他慢慢垂下了握刀的手,用力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洗耳恭听。” “好。”来使点了点头,面带骄傲,“伊苏底汗王戈尔迪听信:叛军已入死地,插翅难飞,念你昔日忠心侍王,少有忤逆,****去你与族人的大逆之罪,许你全师返乡。倘若执意顽抗,待王师破谷之日,叛军男丁皆以叛逆之罪论斩,其余人众贬为官奴,发往西星屿垦荒,永世不得去籍!” 这样的处置并不在戈尔迪的意料之外,但此时通过夜人之口说出,依然像是一记记重鼓敲在他的心头,令其内心颤抖不止。面色煞白的戈尔迪恶狠狠的看向来使,只想将其碎尸万段,但他同时也感到浑身脱力,手臂沉重的连刀都抬不起来,耳边一直回响着对方的最后一句话。 “你有三天时间考虑,”来使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在那之后,降表或者人头,我必会取走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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