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神与铃铛 (第2/2页)
阳菊的花信子惹它,它一时痒不过,打了几个喷嚏,喷了我一脸,仍旧没脸没皮地张嘴,一会含在嘴里,也不咬断,一会儿又吐出来,一会儿再唸一口,我见它这个泼濑样子,就采了两朵新的,左右开弓弄它的鼻子,我们闹作一处,时间如白驹过隙。 九月,月神已经和我一般大了,我经常能躲在它的身后,让成伯找上一个晌午,以此常常来躲避吃药的痛苦。一次小病初愈,月神终于离开了屋子,趴在院子里晒太阳,我看见它一副大懒猫的样子,就敲了四次床木,唤它进来,抓着它背上漂亮的斑纹,爬了上去,又拍拍它的头,伸手摸了摸它湿润的鼻子,它晓得我们的语言,一溜烟地窜了出去,飞奔到后山那块我看云它扑蝶的好地方。 那天,是一次宿命的相遇,生死较量。 那个女孩子比我足足高上一个头,穿着一件亮闪闪的红色金丝袄裙,头上,编着数不清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小鞭子,踏着一双祥云鹿皮白靴,她手腕上铃铛的声响很刺耳,铃铛的声音让她身边的四只白色雪狼越发敏锐,在绿草油油的山坡上,我们相遇了。我的身后,是变得异常敏感的小月神,而她的身后,是一个伴着金虎的男人,他的衣服更加刺眼,让我不敢直视。 “白虎!父皇,真的是白虎!”我听见那丫头激动的声音。 “看样子,像是玉家的姑娘。宴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玉家的训虎之术到底有多厉害么?何不向那玉家小姐讨教讨教。”那男人的声音让我听得一阵惊慌,我紧紧地抓着月神背脊上的毛,掌心渗出了汗。我看见那女孩得意得弯起了嘴角。然后她清脆的声音到达我耳膜深处:“儿臣遵命!”
月神感受到杀气,四只脚掌已经在地山踏出一个浅坑,那四只贪狼在铃铛一阵阵激越的声响里呲起了牙齿,冷虐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月神碧蓝色的深瞳,我感受到了月神渐渐浑浊的呼吸,松开了紧抓着它不放的手。它飞奔前的一霎那回头望想我,竟然是我无法理解的释然。 我哭了。嘶吼和尖角以及魔铃的声音充斥着我的耳膜,战斗血腥又暴戾,但是短暂又无情。 那天夜里,我娘和成伯提着灯笼满后山地喊我的名字,我那时正抱着月神哭得不省人事,它身上的黑白斑纹混杂着一片片红色的血迹,像是五月天空大朵大朵的浮云,而我的天空变成了血红色。 母亲找到了我,找到了月神,还有四头白狼的尸体,而月神嘴里死死咬住了一串铃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几个月后。敦宁也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虎院的又一批金虎崽出生了,母亲说:“今年的虎崽是宫里最好的品种,比往年都好。”我手里握着那串铃铛,只觉得那铃芯如此刺耳,开口说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句话:“太吵了。” 母亲因为我开口说话而喜极而泣,然而,我并没有如母亲期望,从此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在整个冬季里,从第一场雪到最后一场雪,我唯一重复的只有三个字:“太吵了。” 初春,屋子外的红梅开了,父亲最后一次抱我,他在我耳边说:“白虎在南地稀少而难活,喜欢的人拼了命地喜欢,金虎得天时地利,于南地立于不败,爱之者,不惜万金以求纯血。少商人爱白虎,因为它稀少,而长夏人爱金虎,因为纯粹。虎院再也不会养白虎了,我亲爱的玉小姐,要不要父亲给你选一只金虎呢?” 后来,父亲再也没有踏进红梅园,我站在雪地里,不停地说着:“太吵了。” 没过多久,就有个白发苍苍,胡子长长的仙道进了玉府,变了个戏法,就将铃铛里的三颗菩提子取了出来,埋在了梅花树下。然后对父亲说:“待菩提绕树,菩提非菩提,红梅非红梅,你的女儿便会回来。” 那仙者将取了芯的铃铛放在我手里,对我说:“从此,你且不必记得太多,只要记得,我是你师父,你是我徒儿。这铃铛是你,你也是这铃铛。因你前生只记得三个字,为留你记忆,便唤你籽言吧。” 我握着铃铛随着白发仙者出了玉府,师父随手招了一片云彩,便是往事随风不留痕,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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