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赠汝字,摩诘 (第2/2页)
算归隐山林都会被多方盯着,即是那玄之又玄的时运,又是为了那世间气数的平衡,生死皆由不得自己。试问我怎么能看着一块美玉不仅要埋在我这方蓬土里,甚至还要多次与顽石一较高下呢?” 王维一脸沮丧,仍在辩解。 老人连汤带饼将整碗稀粥喝完,满足的抹了把嘴,丝毫没有世外高人的风韵,反倒更像是市井间的穷翁,老人看了眼店棚外牛车上熟睡的孩子,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老头儿大限原本已到,只是遇到我那孙儿,才多了几分变数,故而萌生了再见一面昔日故人的念头。”老人说到这里,王、孟两人大为惊骇,听闻三教中人修为到那超凡入圣的境地便能感应到天地时运,没想到老先生已到了那种境地。 “先生,小生并非偷师小人,一日为师便终身为父,现在既然听到您大限将至,便更不能在此时舍你而去,我受您昨日教诲,便当奉您终老,老先生千万不要再推辞了。” “哎”崔翁再次叹息一声,沉吟半晌,“若你执意如此,我便暂且收你为记名弟子。”王维倒头便要下拜,老人话锋一转,“先别忙拜,老头子并非苛刻之人,委实那气数之道玄之又玄,你跟着我怕是也有性命之忧,老头儿生平恩怨太多,小孙儿南墙虽是老头儿的变数,但老头儿能否挺过劫难还是两说。我若现在收你,对你我都是百害无一益,若你当真执意要拜我为师,那你我约定两年之期。两年后若你心意未变,而我尚在人世,那你我当有这段缘分,如何?” 虽然要等两年时间,王维见话有转机哪能不同意,连忙答应。 “前提是,这两年之内你一定不能说是我徒弟,这点也请孟教习帮着保守秘密。”说罢老人朝向孟浩然一拱手。后者正襟道,“儒生孟浩,字浩然,今日对天起誓,为崔先生师徒严守秘密,至死不渝。”崔翁赞许的点点头。
“浩然兄言重了,”王维忙行一礼。“师父,王维今年十八,两年之后正好及冠,不知师父能否为我赐字?” 崔翁缕着胡须,略加思忖道,“那老头儿便为你取字‘摩诘’,摩者,研也,诘者,责问也。修行一途,能学他人所者少,往后的路还是要自己琢磨的多,遇事多磨,常常扪心自责、多加印证才是正途。” “摩诘,王摩诘。”王维低吟两遍,暗暗点头,似有所悟。 一张胡饼下肚,老人满足的站起身来,扑去身上浮土,竟完全看不出打斗一夜的痕迹。走出店棚,朝阳正毫不吝啬的倾洒在长安西郊的这座小镇上。暖烘烘的阳光照得南墙痒痒的,他只觉腹中饥饿,不情愿的睁开眼睛,两张热乎乎的胡饼恰好贴到了他脸上。南墙开心无比,在这么大的孩童眼里,天大的事大不过饿肚子,他忙拉开油纸啃起来。 “师父,您老真的不进长安城了吗?” “不进了,老头子都十年没跟官家打交道了,昨晚发生的事你们照实告知大理寺便好。如果还能遇到那位羽林将军,你只需跟他说‘不干,无涉,不相欠’,他自会明白。” “师父,您还有什么托付?” 老人再次打量了这两位一日之缘的年轻人,从牛车上的旧箱子里摸出一支秃毛的笔,又摸出一张泛黄的生宣纸,笔走龙蛇。 “老头儿临别无以为赠,便卖一个关子。”说罢将一张纸团塞到孟浩然手中,“孟教习,阁下宅心仁厚,天赋异禀,心境之强是老头子游历世间多年所仅见。况且阁下处事平稳,大巧不工,深得儒家中庸之道,老头儿十分欣赏。想来阁下前程一片坦途,无需老头儿多舌,只是日后真遇见解不开的心结,便拆开此纸团,或对阁下有所帮助。”孟浩然听罢,面露感激的盯着老人,郑重的行了一礼。 崔翁说罢转向王维,“孩子,年轻人还是应当到庙堂之上寻一番风景,才不枉来人间走这一遭。世间儒侠虽不多,却也不算少,说到底也不过是像一介武夫那样好勇斗狠,所以为师劝你,莫要有太强的求胜心才不会误入歧途。你为人豁达,却棱角分明,犯错碰壁都不稀奇,只是人都要坚守一条底线,才不会迷失本心。”说罢将另一张纸团塞到他手中,“我辈儒生,可酸、可穷、可窘迫,但切忌‘迂腐’,遇事扪心自问再三,如真的解决不了,便打开此锦囊,记住,此锦囊也只能帮你一次。”说罢转身跳上牛车,不再多看两人一眼。 “师父,日后我如何找您?”王维伤感道。 “有缘我自能找到你,若你先见到南墙……大可忘了今日之事。”说罢老人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留下一道消瘦落寞的残影。 待得两人再也看不见牛车,王维暮然问道,“浩然兄,你已知道家师身份了?” 孟浩然微微点了点头,“令师少年便入过那弘文馆,见过太宗皇帝,武皇年间官至凤阁侍郎、同平章事,神龙后更是官至中书令、爵至博陵郡王。令师便是昔年发动神龙政变,辅佐中宗登基,恢复李唐江山的一代名相崔玄暐,不知贤弟可曾听说。”孟浩然久久听不见回应,扭头去看,只见王维呆立街角,双手颤抖,早已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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