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乾清门(中) (第2/3页)
是太子仪仗出来了。 一会儿功夫,太子舁辇到了三人跟前,太子示意停下。太子下辇后,在躬身行礼的三人前站定,仰脸看向三人,又对自己这躬身行礼的三人点头致意。 只听小太子朗声说道:“父皇适才召孤训导了些事情,倒教三位先生们在此久候了。” 摆摆小手,示意三人不必谦谢。顿了一顿,看向眼晴微红犹有水痕的张居正,说道:“父皇身子已大安,只是近来苦夏,消瘦了些。朝臣们久不见父皇,乍一看到,忧急父皇身体,也是臣子们一片忠爱之心。但也不必太过。先生们等会儿与父皇谈国事时,不要失仪失态。” 又摆摆小手,不等脸色微变的张居正说话,他微转小脸又面向高拱说道:“父皇身体虽已大安,精神也好。但太医们禀告过,不可太过劳累。待会儿先生们与父皇谈国事,尽量简短些。” 心中惊讶的三人,一齐躬身行礼,齐声说道:“老臣谨记太子告诫。” 朱翊钧余光看见孟冲已从侧门那边出来,要过来宣召。便对三人点点头,转身上了舁辇。三位辅臣躬身行礼,恭送太子仪仗离开。 三人直起身来,孟冲带两个小太监已到身前。三人又跪地聆听孟冲宣旨,皇帝让三人到乾清门耳房内说话。 三人起身后,各各对视一眼,跟在孟冲身后上了台陛。 心神不定的张居正跟在高拱身后,一脚踩到第五级阶边上,脚下一个咧咀,险些没站稳。身后高仪伸手轻扶住他,他稳稳心神,回头含笑致意。 张居正昨天睡得有些晚,才朦胧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今天一大早就又被当值侍妾推醒。 出门前饮了些参茶汤药,进宫后嘴里含了参片提神。他知道今天这次御门视朝必定非同以往,可不是看看天子面容,现场卖卖忠心臣子诚孝表情就得。 甚至判断皇帝是否马上驾崩也不重要,这个判断他已有定计。就算今天朝会皇帝表面模样远看去出乎意料的好,他也已认定天子熬不了多久。 他对今天朝会的估什,有两方面。 一方面只怕皇帝身子临时出意外,很可能会有比闰二月会极门那次更严重状况发生。 他出门时四下观望一番,仔细观察了今天天气状况,回想会极门那天当时气温风向,心下略作比较。坐官轿从家里往午门赶,一路上,他几次掀窗帘看街面情形。到午门与勋贵朝臣寒喧,他小心察看别人动静有无异样,也感受到其他人对自己的异于平常观望。午门等待时,又小心察看天色风向、宫门侍卫值宿状况。 天色渐明,宫门比往常略晚开一小会儿,他都还在担心天子是否又会另下诏书改变主意。 乾清门外看到天子身影一刹那,他在更笃定无疑先前定论的同时,也真的把这一直担着的心提到嗓子。 天色已明,仲夏清晨的温凉舒爽中有一丝热气上来,每一阵轻风拂动,他心下都紧张一把。 他眼含热泪忧急满面,半是早已酝酿多时的熟练表演,半是确实太过心情紧张。 模糊中似乎小太子在向下怒视,朝自己这边也瞪过来一眼,他心下吃了一惊。 难道自己昨天思量半天,竟又领会错了天家父子意思? 余光扫向别人,眼中能看到的前排这些人,全是自己这类表情帝。个个神色举止相类,有些只怕比自己还更急切。两个国丈尤其不堪,他们那模样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假意做态,连自己都判定不了。 他安下心来,自己没领会错。 天子安坐下来,小太子镇定如平日。御门视朝鼓乐仪仗,朝臣们行礼如仪,一切都如寻常。 他此前对种种现场意外的担心,终算也暂时落定。今天大概不会出意外了吧? 他对今天朝会还有另一方面的估计,他猜测天子很可能会现场颁旨。身体到了这地步,也应该要为他自己的后事,向朝臣们作点透风安排。 他的身体这副模样,他不可能自己完全不知,全无打算。从他让太子留高仪示意太子监国,从他不知从谁那得的主意,让太子给陈以勤、张四维赐那样的几幅字,就可知他已有思考安排。 即便他今天不现场颁旨,哪怕他自觉还能拖几个月,他也应该会留自己这三位阁臣说话,交待点口气。 在上月底御门视朝圣旨颁下前后,向朝臣们把太子监国这话题透出来,不可能就这么草草了结无下文吧? 难道他自己这副模样,他还指望康复转好不成? 他这样子,比他老子世宗皇帝驾崩前还糟糕。 是了,世宗皇帝最后一次视朝时,也是这副类似模样。世宗从这副模样到驾崩,前后相隔了多久?两个月? 世宗先前可没有他朱载垕那天在会极门时,看上去很象是中风偏瘫的那回事! 他这副模样比世宗当年更糟糕,能撑多久?只怕一个月都撑不了! 他坐上那位子可才五年多,这么快就要驾崩了么? 想到这里,张居正心里没来由也涌上一股酸楚之意。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这眼泪并非是先前酝酿半天的成果,竟是自己心底里真的有股痛惜之情。 十几年君臣相处下来,自己这些年也为他朱载垕真真假假cao了不少心,付出的心血还真不少,彼此之间也很有些感情了。 说起来如今这皇帝对自己也不错。 自己当年违制接受恩师夜召,越权私自密拟大逆不道先皇遗诏,虽然改弦更张于江山社稷有功,但终究是伤了皇家脸面。 高拱拿此事咬住恩师不放,被恩师轻轻松松三招两式下来便驱赶出朝堂。但皇帝也慢慢领悟过来,反而对高拱更加专一信赖倚重。 即便如此,皇帝对自己也从未追究,始终对自己都是提携奖赏不断,从未让自己难堪。 自己侍候这位皇帝,可比恩师侍候世宗要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