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情天恨海 (第3/3页)
韩仓护住赵迁,怒斥:“你们干什么?!乱臣贼子!”
“迁儿……迁儿……迁儿……” 一片混乱中,赵迁听到母亲的呼唤。 往常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卸过妆面,与姨母和外甥女们说笑唱曲。 今夜,士大夫冲进太后寝宫,将沉浸在天伦之乐的妇人拖来前殿。 赵迁看见了母亲,她衣不蔽体血污满身,香肌玉肌被唾液淹没。 “畜生!” 赵迁发疯一样撞开衣冠楚楚的高贤侠士,卸下外袍裹住遍体鳞伤的母亲。 母亲心口血流如注,她颤抖着手抚摸儿子的脸,呢喃:“迁儿,娘没有害李牧……” 赵迁涕泪俱下:“儿子知道你没有!没有!” 母亲凄苦一笑,在惶恐惊惧中黯淡了瞳色。 此去黄泉,她死不瞑目,更不能瞑目的,是她的家人。 赵悼倡后一宗全被屠尽,一桩冤孽酿成更大的冤孽。 “要杀要剐!冲我来啊!为什么要害母亲?!” “娼妇私通春平侯,收受秦国贿赂,陷害忠良,陷我王于不义!” “放屁!你们谁死了妻子不续弦?!我都不介意你们介意什么?!就因为她多喜欢了几个男人就十恶不赦了?!她是赵国太后她还缺秦国的贿赂吗?!” “远有妲己亡商,近有郑袖乱楚,焉知她没有包藏祸心?!” “她是我娘亲!她会为秦国人害我吗?!” 在很多男人眼里,女人犯“yin”就等于万恶。 赵悼倡后确实不贞,她曾嫁人守寡,悼襄王爱她美貌就纳入太zigong。 册立她为王后时,李牧曾问悼襄王:“此女乱一宗,大王不畏乎?” 赵悼襄王答了一句最美的情话:“乱与不乱,在寡人为政。” 若寡人是明君,她又岂会乱国? 赵悼襄王明白,普通百姓却不懂,所谓的正人君子们也不懂。 废赵嘉是赵偃做的主,杀李牧是赵迁下的手,到头来都算在女人头上。 忠臣不能弑君,就算赵迁是李牧之死的恶首,也得另有jianian邪小人替罪。 不是娼妇就是男宠,**男魅通通都犯士大夫的忌讳。 “我要是对李牧有成见,当年会奏请加封他为武安君吗?” “我要是伙同秦人对赵嘉下谗言,姚贾还会反咬我吗?” 建信君郭开因懒理政事和巧舌如簧而躲过刀口。 另一个人就没有如此幸运,韩仓对杀害李牧供认不讳。 他至死都在咒骂李牧不忠,声嘶力竭斥责这一帮乱臣贼子。 他也来不及,来不及最后看赵迁一眼,就在怒民的刀下变作两段。 韩仓的血祭奠了李牧的亡魂,却偿不尽臣民的愤怒。 他们冲进国狱,救出了深锁牢底的长公子赵嘉。 若无娼妇下谗言,赵嘉就不会被废,他本应该是赵国的王。 赵嘉终于得见天日,天地之间满目狼藉,唯有一人遗世独立。 雪姬,他的妻,是他一生最大的骄傲。 百官俯首万民一跪,邯郸顷刻改换新主。 新主踏着血泊,在满城欢呼中回到王宫。 赵迁木然呆坐,左手抱着韩仓,右手抱着母亲。 他已失去活下去的理由,两个最爱他他也最爱的人都死于非命。 兄与弟对视,由亲近到陌生终至不共戴天。 “你赢了。” “不,我们都输了,赢的是秦国人。” “都到这个地步了,何必用秦人做借口。” “你是赵国的王,永远都是。” “成王败寇,何必欺世盗名?” 赵迁仍不悔悟,他凭什么要悔悟,今日之事不正说明赵嘉和李牧勾结谋逆吗? 他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心慈手软留了赵嘉一条狗命。 他拔出母亲胸口的匕首,狐奴扑过来,小小的姑娘不懂什么大道理,就要他活。 “我不是王了,你另寻去处吧。” “不,不做王,还可以做父亲。” 父亲? 赵迁无意做父亲,他只是在乎王位所以需要儿子,可是现在不需要了。 匕首高高举起对准心脏,狐奴满眼泪花,雪姬挥鞭将匕首扫落。 “为人父的担当都没有!废物!” 雪姬转身离开,人潮陆续退去,官中粮仓火龙肆虐,城外秦人趁乱偷袭,满地狼藉还需打理,没有人,没人有时间看可怜虫悲伤自弃。 赵迁被囚在内宫,他终于有足够的时间为韩仓画眉,为母亲描妆。 绢布将血污擦净,露出俊美苍白的脸,他提起眉笔勾勒出韩仓最美的模样。 “寡人好色,卿为色之冠。”他笑了笑,嗔道:“谁的醋你都能吃,母后不可以。” 母亲极爱美,不能这么丑陋地去,他撕下白纱帐为母亲缝了一袭魂还的衣。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这是母亲常吟的一首歌,活在情中的女子曾把每一天都过成诗句。 可是权力阴影里容不下情字,男人情深是愚,女人情多是祸。 狐奴燃起熏香,愿两个为情而生的人,魂魄能随香风化去,葬入无争之地。 月照宫台千层血,伶人归去短歌终。 失,始于无所不有;得,始于一无所有。 赵迁拥狐奴入怀,他决定学做一个父亲,乃至一个丈夫。 于他而言,这两件事都很难,可人生,哪有不艰难的呢? 他已经,已经很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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