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_第一百二十章 两别离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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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章 两别离 (第2/2页)

事的,却最终为了在茫茫羌地中寻找失踪的她,开始了与赵充国的合作。而随着围城,疫病,以及西北战局的不断变化,他意识到自己在险地一搏,或可在汉羌之间省掉一些杀戮,减免一些仇恨,免去一些苦难。他将她送回汉地,想要孤身完成此事,却不料战事波折竟一再将她卷回漩涡中。于是,他的“手段”与“冷血”再一次暴露在她的眼中,他亦如当年一般再一次百喙莫辩。如今,尘埃终于落定,他不仅对宣室殿上的那个人暴露了行迹,也与赵充国之间形成龃龉;而他的母族先零,也将他永除在族部之外,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她呢,将他的休书弃置一旁,跟着那个愿意为她放下一切的人走了。

    纵是孤傲如孟珏,也无法阻挡这一败涂地的感受。世事比人强。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若要拨转乾坤,周全的计划和相机而动的智谋都还不够,人心才是最难估算的变数和死角。上天的嘲笑在寂寂的午夜中,畅叫扬疾般向他涌来。孟珏喘着气将手中的耳杯向着黑暗中狠狠掷去。脆响炸裂在壁上,他觉出那刺耳的痛快淋漓,不由又抓起案上舀酒的长勺向对面的墙上掷去。

    门角却有个弱弱的声音响起,“孟公子逆世而行,倾力而搏的,不是几个人的性命,乃是汉羌两族人的性命,是两族人百年相处的大计。世人不懂公子,丙汐懂……”

    孟珏蓦然僵立在暗黑的屋中。

    “孟公子情深似海,救云jiejie于危难中,却只言偶遇;jiejie入羌,公子亦纵身赴险;jiejie再入险地,公子亦力挽狂澜,行尽人所不能。只不过是上天不恤,才令公子所谋之事横生枝节,也与jiejie生出不虞之隙。如今天涯殊途,实在是jiejie不明白公子的苦心……可是丙汐明白……”

    孟珏立在黑暗中,觉得冷酒暗焰灼着他的心,静静的笑却像眼泪一般从他的眼中溢出,魅影一般纹上他的醉玉之面。他推开屋门,俯身抱起门栏上那个淡紫色的纤细身影,感到怀中人的瑟缩和急促的呼吸。灯火早已灭尽,只有几丝漏进屋中的月光。他看不清她的脸,他也不想看清她的脸。既然上苍一意要负他,他负自己一次又何妨。

    孟珏缓缓返身,回到屋中,将丙汐放在床榻之上。他觉得自己该凑近她,就俯下身去,却有一样东西从他的怀中滑出,软软落在地上。他知道那是什么,心中一空,急忙伏在榻前的黑暗中摸索起来,终于摸到了,那是比他的掌还小许多的一团绸布丝锦,船的形状,却有一粒yingying的珍珠顶在其上。稚嫩的儿语也越过黑暗而来——“是不是有钱了,你就会去看大夫?”“记得去看大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孟珏跌坐在地上,觉得心中的良善一点点苏醒过来。

    第二日一早,丙汐在自己的屋中醒来时,何小七的人马已包围了河洛居,丙显从长安带来的人随后到达,而孟珏的人马在天未亮之前便已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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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渐亮,一夜未眠的骥昆,青着下巴回首而望。昨夜走得急,现在方看清楚跟着他离开先零的人,比他以为的还要多一些。除了原本分在他领下的那几个牧帐,还有不少族中的老人与妇孺。

    云歌的迷药已经解去。她一醒来便向骥昆问了昨夜发生的事,而后她坐在他的身前沉默不语。玄骆空鞍跟在他们一旁,她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要求自驭一骑。骥昆一路揽着她,也没有再说什么话。

    作为新分出的部落,骥昆命令部下不与沿途遇到的其他部落争夺草场,而是寻找各部落领地的边角地带,因为这样的地带往往归属模糊,而少有牧人。午时,当他们到达忽图河中游的岸边时,先行遣出的探骑回来报说,河对岸有一片丰草之地,正是牢姐部落和南山部落的边界,以前颇有争执,后来又被两个部落遗弃了。众人皆是振奋。然而河上只有一座窄窄的浮桥无法快速通过。骥昆便下令全部人马在河边饮水吃食,打算休整过后,再由浮桥渡过河去。

    云歌随着骥昆围坐火旁,分吃了些面饼与烤rou,马上颠簸的疲倦很快便袭上头来。骥昆见她眼皮沉沉,轻轻将她拉入怀中,温和道:“我知道这一路很辛苦,等找到牧场就会安定下来。你休息一会儿,渡河的时候我会叫醒你。”她没有挣扎,在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就要盹着的时候,她模糊听见他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和穹的那一夜,真该要了你。”

    云歌再醒来时,忽然觉得身旁寂寂。她从长草中撑起身子,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只有玄骆在身旁,望着河对岸嘶鸣不已。河面上的浮桥已从对面收起。而对面的河岸上,骥昆孤身立在马上望着她。他的身后,早已渡过河去的羌人们,正在茂盛的夏草中向着远处行去。

    “骥昆,你要做什么?”云歌喊道。

    “我如今已不是先零的王,”他隔着汤汤的流水,大声道,“我只怕再也护不住你了。”

    “你不是说过可以带我离开草原,到我想去的地方去吗?”

    “你真的想我这么做吗?还是因为我失去的太多而怜悯我?又或是为了安抚我怕我再度兴兵起事?”

    云歌语滞了一瞬,还是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不。你明白的。”骥昆的眼睛黯了黯,却又立刻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而且即使你真的想我这么做,我也做不到。这些人跟着我背叛了先零,我不能置他们不顾。”

    “骥昆……”云歌语塞。

    “沿着这河向上走,过了忽图河的发源地,就是汉人新拓的屯田区。回来的骑探说这一路都很安全。云歌,你走吧,去追随你的本心吧。”骥昆的声音哑了一下,眼中却绽出一丝笑意,“我认识你的时候,就说过你应该开开心心简简单单地笑。我自信我能够让你那样笑。可是我在鲜海边放走了你,我便失去了那个机会。去吧,去追随你的本心吧,我不想见到你因为在我身边而笑得不开心。”见云歌还有些不确定的样子,骥昆又道,“那封休书是他迫于形势写的,未必是他的本意。他走之前也带走了号吾。我派去扞泥城探问jiejie情况的人说,孟珏曾经去过那里的云草堂。如果关内的风声已紧,你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他。”

    云歌的泪涌上目来。她怔怔望着骥昆,忽然在这一刻衡量出了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如果没有与孟珏的重逢,她也许真有可能与他平静地走完下半生,做回她本就是的那个山野之人。但是……但是孟珏再一次出现了,再一次打乱了上天给她的安排。他从不是她天设的仙配缘,反而如同她生命中的鬼藤花,满是荆棘,刺刺入肌,一再固执地缠入她的心间,开出别样的花来。她的确要找到他,不然她心上的刺会一生一世地痛下去。

    “谢谢你。”云歌大声道。

    骥昆的笑容落寞了一瞬,他却又勉力大声道:“嘿,我把玄骆留给你了。这是我第二次把它留给你,你可不能再丢弃它。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要把它还给我的。”骥昆说着已经拨转起马头,他眼睛却还留恋在这岸,而后他在马上长啸一声,向着远处他的族部追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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