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番外】虚境的梦魇(2) (第3/3页)
。崎岖不平的地面和裸露在外的树根岩石给我的行进带来了不少困扰,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选择好每一个落脚点。今天是阴天,本就虚弱的阳光在穿越了茂密的树冠后所剩无几,幽暗的林子里比往日更觉寒气逼人。
层层障障的高大乔木和灌木沆瀣一气,构成了脆弱的凡人所不可逾越的无形壁障。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脚下那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与意识,在这些枝桠与树叶组成的迷宫中以它那独特的、人类所无法理解的心智欢快地穿梭游走,将行走其上的满怀好奇的我引向未知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感到有点慌乱。这条路我应该很熟悉才对,从儿时和妮娜一起来,到分别后独自漫步在林间,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产生某种陌生的感觉。更奇怪的是,眼前这些在现实世界中难得一见的荒野景色并没有让我感到丝毫的放松;相反,它在我的心灵中唤起某种难以琢磨的情感,让我觉得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渺小,而四周枝繁叶茂的橡树、榛树和花楸树却在扭曲中变得越来越高大。 我感到有些头晕,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向林间的空地走去——那里同时也是我和妮娜的“秘密基地”。大脑好像有点供血不足,我的视野偶尔会变得模糊。我走的太深了,已经来不及回头,尽管身体的异常出乎意料,我的理智还是提醒我必须走到那儿,好好休息一阵,否则倒在这寂寥无人的树林里,谁也不能来救我。我扶着树干跌跌撞撞地前行,最后在四肢发软、感觉神志快要被吞噬掉的时候,我抵达了那处空地。 在眼前的视野彻底湮没在黑暗中前,我找到了以前休息用的,用树皮和干草搭建的床铺。去年的干草散发出一股霉味,但我已经没有精力去更换新的了,只是一股脑地摔倒在上边。在眼皮完全合上的前一刻,阳光在某种镜面上的反射光照进了我的眼里。 那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不记得这里有小溪。耳边隐隐传入的声音逐渐模糊,而我的意识也开始陷入沉睡。 醒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不存在的被子,发现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 我环顾四周,林间的空地里,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清澈透明的溪水在朝霞的微光下像镜子一般反射着粼粼波光。再看身下的“床铺”——那不是我去年修整更新过的树皮和干草组成的床,而是其他什么人随意堆放的草垛罢了。 我这是到哪了?哎呀,完全走岔了。 心里寻思着这一带的溪流大多汇入马布赛特河,我决定沿着它流动的方向走下去。我快步走过长长的一段灌木丛,费劲地爬上一个山冈,试图在高处眺望远方。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景象并不是我所熟悉的——我正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是绵延不绝的林海,郁郁苍苍,重重叠叠,一眼望不到头。 这片森林由异常巨大的树木所构成,这些不知名的庞然大物密密茂茂,粗壮硕大的枝梢相互交错,宽阔厚实的绿叶繁盛地伸展开来,织成一张张碧绿的幕布。我集中注意力,以绝对精准的动作沿着陡坡下行,踏入那些似乎亘古以来不曾有人涉足的原始领域。 虽然还看不到太阳,但我想日出之时应该已经不远。空气阴冷冰寒,但我认为这是出于意识的推断而不是身体的感受,因为我感觉不到丝毫凉意。低垂的铅色云层笼罩着眼前这片阴郁的森林,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都宛如威胁或预兆——暗示着邪恶,预言着灾祸。无论鸟兽还是昆虫都无影无踪,唯有风如叹息般吹过枯树的败枝[4]。 我忽然感到极度的恐惧。伍德福德郊外的小路虽已废弃多年,行走其间仍然偶尔可见一两块歪斜的橡木路标,但是在这里,尽管我没有办法在梦境中估量时间,却一块也没有见到。这些树,这些参天大树,这些散发着最原始的生命之美的树,从未向现在这样让我心悸,让我惊慌失措,让我越来越迫切地希望能寻见到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哪怕只是一块残破的路牌,两道浅浅的车辙。 随着我一步步的前行,脚下的地势愈发险恶,蜿蜒的行径让我难以确定方向,而四面八方的高大而古怪的植物们仿佛化作一堵堵巍峨的岩壁,不断地向深陷其中的我挤压,挤压,像是要将这个因好奇而贸然闯入世界边缘的原始碎片的渺小生灵碾碎。我猛地停下脚步,高高地仰起头,试图从上方巴掌大小的天空汲取到能够支撑我走下去的些许新鲜气息。 天空中高高地悬挂着两颗黑色星辰。不对,那我之前看到的朝霞是什么?云层呈现出一种荒诞的铅灰色……灰色,脚边灰色的杂草低垂着头颅,仿佛正向大地耳语某种恐怖的秘密。然而,却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能打破笼罩在这片凄凉之地上的令人颤栗的沉默[4]。 我的精神似乎在超越极限的恐惧中突破了rou体的桎梏,身形如同飞翔一般快速穿过这片笼罩在不祥中的森林。视野内的一切都在飞快地向身后逝去,人类那低劣的运动视觉无法捕捉这么迅速的景色变换。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停下脚步观察周围,从我四周延伸出去的是荒凉的平地,地上长满了又高又密的枯草,草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一些枯树稀稀落落地生着。许多形状奇特、颜色阴暗的岩石以很远的间隔兀立在草丛之中,但它们彼此之间仿佛有一种无声的理解,正在交流令人不安的信息,并且抬着头,似乎在等待某种早已被预知的事件发生。 草丛中横陈着一些风化的石块,这些石块明显是由工具凿刻而成。如今它们早已裂开、破碎,覆上青苔、被半埋进泥土,倾斜成各种角度,就是没有保持直立的。那些四处散落的更大的石块,则无疑是壮丽陵墓和宏伟纪念碑的遗存[4]。岁月抹去了残破石雕上原本可能存在的文字,但在我不厌其烦的仔细搜索下,我还是从其中一块保存得相对完整的石碑上读出了用上古语言书写的词语:“卡尔克萨”。 亨特的记忆里有这方面的信息。我所能记住并叙述的,是“卡尔克萨”这个名字,代表着一个被冷落、被遗弃、被遗忘的地方,禁忌书籍中名闻遐迩的古都,从未有考古学者寻找到的史前遗迹。我沿着残垣断壁间依稀可辨的旧日道路前行——至今我也没法得知当初这么做的动机,或许那场梦境最初的、我自以为的“几乎等同于清醒时的理智”本就是虚妄。 后面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记忆中模糊不清,即使以梦境的眼光来看也实在太过离奇怪异。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天空中悬挂着黑色星辰的卡尔克萨,在深渊般的双子恒星沉入哈利湖中的午后,心中的阴影挥之不去[5]。“大”与“小”之间的相对关系被彻底颠覆了;“引力”“空间”和“时间”的概念从构成它们的最基本的信息单元层面上支离破碎……不,信息是秩序的表现,更适合称之为“本质”的东西,无限组合,无穷多的可能。“存在”是无限的,“虚空”是永恒的…… 我无从得知在当时是怎样的亵渎力量作用在我的心灵之上。在双日淹没在黑镜般的湖面之后,思维混乱不堪的我——我甚至无法确定那还是不是我——鼓起一种疯狂而背离秩序的勇气,来到已成废墟的卡尔克萨城的边缘,朝那骇人的深渊中看了一眼。 湖面倒映着的是我的身影——不是亨特那张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脸,而是现实中名叫许明山的我,黑发黑瞳的那张脸。不,那不是单纯的倒影,它张开嘴了,它说出话了……Ia!Ia!Hastur!Hastur……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又哭又笑,因恐惧而颤抖着,将能打开的灯全部打开,然后蹒跚着爬回到凌乱不堪的床上,在满脑浆糊中度过了黎明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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