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第3/3页)
功盖世,他若真有心伤人,只怕此时师太已不能站在这里说话。”白虹使的答复虽对慧泉而发,声音却凝聚了内力向北斗阵前送去,浑厚如击动铜钟,振聋发聩,“佛法云不历魔道,无以成佛。杀神救人,功德无量。老朽信得过先生言出如山,愿以性命赌上一赌,今日要亲见先生化出金刚法身,由魔入佛!”
迷风并没回应,然远远传来几声琴音,弦按正宫,慷慨浩荡,弹的乃是国风《无衣》这一段的首阕。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慧泉师太抬起右手,在胸前结了个伏魔手印,深深稽首:“道士敢赌,难道贫尼不敢赌?众生无相,佛魔一线,迷风,迷风,但愿你莫负了一曲同袍之义——峨嵋门下遵盟主号令,众弟子亮剑出鞘,随琴断先生杀神救人!” “遵盟主号令,杀神救人!” 洪大的回音如发自一人之口,武当、华山、东海、昆仑……七派盟友同声应答。这些江湖豪杰无论男女,都是说一不二的爽快之人,自古道疑人不信信人不疑,此刻既应了盟主之命,各派与妖巫的一切过节那便就此揭过,管有天大仇怨,眼下七大剑派已和黑袍传人共进退。 白虹使扬手出剑,一柄湛霜神器射向天际,化出千百分身落入每个先前与迷风作战中失了兵刃的盟友之手。千百青锋齐齐亮出,封住门户,蓄势待发。 “以杀拯众生,还我河山!”老者执住湛霜神剑,白衣掠起,人如一头仙鹤,清奇嘹唳裂空穿云,直扑半里之外那个不满三尺的孩童身影。 “黑白两道要联手欺负人了是么?”苗丹冷哼一声,臂不抬腿不动,身形如木偶一般向后平移疾退,白虹使闪电般的攻势尚在空中,他已退出数丈之远,大袖双扬,犹似两片黑云浩浩落下,左手接住了迷风发出的琴弧,右臂反挥,黑袍如同铜墙铁壁,竟将蜀山长老可与日月争辉的这一道剑气生生挡了回去! 迷风双腿陡然跪地,身子后仰,避开了反弹回来的琴弧,向白虹使喊道:“巫道败类我要亲手铲除,请楼兄助我清扫余孽,莫让他得隙伤了盟友!” “明白!”楼肇煌一击不中,迅即抽身退后,湛霜出手,以心驭剑,飞剑再次化出分身贴地盘旋,便如万千光明结界护住各自为战的七派门人——此时喀念什光秃秃的地面倏然凭空冒出了无数毒物,青蛇、赤蝎、盆口大的毒蟾蜍、背生七翼的飞天蜈蚣……密密麻麻的虫豸如海潮涌至,将盟友团团缠住。这是萨卡族擅长的蛊术,虽然众人剑术精湛,一时也不至为毒虫啮伤,这些东西蠕蠕而动,单只瞧着可就让人心中发毛,有些年轻弟子已是大吐起来。 苗丹一招迫退了黑白道两大高手,双手敛于袖中,瞧着那些毒虫将敌人逼得手忙脚乱,冷厉容颜露出少女般天真的微笑:“好玩么?楼老儿,你慢慢玩。至于你——你总算跪在我面前了,巫皇陛下!你想到过会有这一天么?哈哈,跪着的滋味好不好玩啊?” “那要看是不是还能站起来。苗丹,你一辈子就没站起来过。”迷风枯瘦的身子像一根被拗弯到极至的钢丝疾弹而起,魔琴在抱,指按七弦,“今天是你跟我两个人的事,还有什么好玩的,都使出来!” “好玩的多着呢,就看你敢不敢玩。回头瞧瞧,你的小情人就在那儿,我让你看看她到底有多好玩!”苗丹尖声长笑,“食我神胆,筋骨为裂,饮我神血,肝胆如月——血祭!” 法阵后闪出一批萨卡战士,人人面无表情,铁腕之下押住一帮蓬头垢面的妇孺,那些人早已吓得神智尽失,然哭喊之中隐隐听出都是汉人,此时瘫软如泥,任凭战士如驱猪羊一般将他们推向北斗石阵。 迷风目眦欲裂:“苗丹!九幽血海之术世间至恶,先师在世亦不能容。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你有什么都冲我来,不要再增她的罪业!” “吃人的可不是我,十载生人血rou饱餮魔腹,那是你的‘女孩’,你看清楚了!”苗丹纵身而起,袖中放出茫茫冰气,瞬间凝成高墙围住法阵。魔琴弦上七道火光如赤龙卷来,恰好撞击在冰墙上双双粉碎,散成七色霓彩。 苗丹这一招寒霜箭正是十年前迷风用以伤了他的那手功夫,但功力高下相啻何止霄壤。法界之中从来没人将寒霜箭放成广涵数里的壁垒,敌住九霄环佩的“赤炎术”,冰火相击之下错出一线时机。 只这一线,便已足够。萨卡战士围绕法阵之畔,冰墙挡住了赤炎攻势,当苗丹一声令下,战士们同时振臂,将手中祭品高高摔出,抛向阵中昂首咆哮的妖兽。 那一刹但闻妇孺啼哭震天动地,夹杂着一个男人怒狮般的嘶吼。 “青袂!不要——” 然而就这一线之差,迷风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落入北斗死地。那里面等待着他们的是人面蟒身,万魔之魔。血龙鹫饥渴已久,见有食投来,迫不及待扬起长颈,血盆大口中弹出丈许分叉长舌,一口一个卷住猎物吸食血rou,咝咝有声。这魔兽口腹如渊,倾尽世间众生总是填不满它,吃起东西来比闪电还快几分,许多人还来不及落地便已被它吸成干尸。有些妇孺坠落骸骨堆上,哭叫着爬动奔逃,一霎目间也被魔兽发现,就像一头犰狳踏上了白蚁窝,长舌扫荡,顿时吞食无遗。 在迦罗那迦口中,谁也逃不过,逃不过的。 隔着冰墙碎裂的奇丽光彩,他亲眼看到一个年轻妇人被抛向法阵,人在半空,这早已不省人事的柔弱妇人竟然像一个武功高手般不借外力团起了身子,头与足几乎相抵成圆,即使以柔功著称的峨嵋弟子当此情形之下也难以做到如此。妇人乱发飘飞,双臂紧紧环抱胸前——紧紧地抱住一个骇得哭不出声来的周岁婴儿。 这是唯有母亲才能爆发出的力量,几乎是一个神迹。但血龙鹫长舌卷上了她身子,拖向巨口,两根尺半长的尖利獠牙弹出,将母亲和孩子一并穿透。眼见鲜血迸出,妇人被抛在尸堆中,已成骷髅的她仍然蜷着脊梁,紧紧保护住怀中那一具小小骸骨。 师父,鸟儿回不去家了,多可怜呢!它的师父会想它呢。师父你送鸟儿回家好吗?那个牵袂痴缠的孩子不依不饶,软软的童音还在耳畔回荡。在她心中师父就是世上最亲的亲人,在她心中连一只禽鸟也有个在巢里等着它回家的师父。 他喉间滚动着似哭似笑的低吼,双目模糊,望着血龙鹫从母子俩的遗骸上抬起头来,奋起龙鬣,长颈蜿蜒游向下一个猎物。舌尖鲜血犹自淌落,那张密鳞丛生的脸上一双睒晱魔眼发出嗜血光彩—— “青袂,你在哪里……我要你回来、回来、回来!你回来啊青袂……” 迷风怀抱魔琴跪了下去。一拳捶在地上,凸起的岩角刺穿那只筋骨分明的大手,从手背上直透出来,却没有半滴血液流出。他放声号啕,凄恸令人不忍卒闻。 便是激烈战斗中的白虹使也不禁愕然回顾。天下法界从来不曾有人见到过宁流血不流泪的巫皇迷风哭得这么放肆,这么无助,这么像一个老人,又像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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