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1页)
一个小丫环扶着杜三小姐的背,另一个托起她的头,将她的嘴巴轻轻的捏开,而秋荷小心的将一匙药汁灌了下去。扶头的丫头再将杜三小姐的嘴巴合上,抬高下巴,摩挲咽喉,帮助她咽下。 离出事的那夜已过了十多天,虽然老爷和夫人当时便下了禁口令,不许府里任何人乱议此事,可是秋荷只要手头的活计一停下来,还是忍不住回想起那无比鲜明的一幕——杜三小姐满头乌黑的长发铺洒在身下,她穿着一袭白衣,双手合拢,静静躺在那里,躺在一床血泊之中,像一个毫无生气的瓷娃娃,宁静而诡异。 贫苦人家出身的秋荷也并非没见过血,但那一幕仍然让她每次想起都不寒而栗。那么多的血绝不是一道伤口所能造成的,她无法想象,一个人需要怎样的决心才能在自己的腕上割出那么多道伤口。 曾经那么虚弱安静的一个人,原来竟可以对自己这么狠。 秋荷和两个小丫头慢慢喂完了药,用丝巾轻轻试去杜三小姐唇边的药渍,才扶着她躺到床上。虽然那夜救得及时,杜三小姐的这条命是抢回来了,但却瞑然无觉,起先连药都灌不下去,杜老爷没法子,只得让郎中行了针炙之术,杜三小姐才慢慢的可以吞咽了。 秋荷叹了口气,她年纪虽然不大,却也知道这又是一桩需得封口的事,施行针炙之术难免解衣露体,有时还少不了有所触碰,向为闺中禁术,现在救人第一,那是没法子的事,可如果传出去一丝风声,那三小姐一辈子的名声可就要毁了,而她们这些一直侍侯在旁边,知情知底的下人,大概一个也逃不出活命去。 记得就在出事的第二天,杜夫人把秋荷悄悄唤到了自己的居处,寒着脸问她三小姐割腕的缘由。而她伏在地上整整一个时辰,却一句话也没说。 在杜家,庶出丧母且又沉默多病的杜三小姐一直生存在所有人的若有若无的疏离之中。杜老爷朝堂上的事务繁忙,对家中儿女关心的自然就少,而杜夫人自己一儿二女已经把她的精力分得七七八八了,哪里顾得上妾生的女儿。杜家五个孩子里,就算最小的幼弟也有亲娘护持,只有三小姐杜三小姐孤单得像她窗前生长的那一株瘦梅。 在杜家,只有秋荷一个人是日日陪在三小姐的身边的,也只有她隐约知道自己这位寂寞主子的心事。 只是她不敢说——说了又能如何。 杜夫人静静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点点头,道:“罢了,若儿这条命刚刚救回来,保不保得住还两说,你且回去细心侍奉着。只要若儿身体安好,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多追究。”换句话说,如果杜三小姐最后还是不幸咽了气,只怕秋荷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秋荷蹒跚着从地上爬起,走出夫人卧室时,四肢百骸都仿佛灌了铅一般,被风一吹,生生的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大汗淋漓…… 她为自己黯淡的未来又叹了口气,然后替三小姐盖上锦被,招呼那两个丫头出去。 “秋荷姐,小姐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出了门,小丫头金儿轻声问道。 玉儿在旁边吐了吐舌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我到现在还做噩梦呢,小姐也真是,平时说话声音都没蚊子响,哪知道一做就做了件惊天动地的事。” 秋荷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主子们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哪里弄得清楚,你们只记着别打听,别多嘴就行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情,别怪我没和你们打招呼。” 两个小丫头互视了一眼,兢兢然不敢再说话。 其实说起来三小姐虽然是庶出,母亲又早亡,家里的下人却还没谁敢当真怠慢得罪这位小姐,都知道老爷平时对她冷淡些,可心里还是疼惜这个病弱的小女儿的。听说当初是打听到诸暨林家那位公子虽然不是能够继承宗室的长子,但自幼脾性温和,家世人品都是极好的,老爷这才点头将小姐许了出去。 女人这辈子,出生在这样富贵的家里,有家人护持,有夫婿疼爱,还有什么可求的呢。秋荷痴痴的想。若换了自己,肯定会开开心心嫁给林家的那位二公子。过门就做少奶奶,一辈子衣食无忧,行动都有人伺侯着,那是上辈子做了无数好事才修来的福份呢。
………… 杜家三小姐一病就是半年多。 幸亏她还有简单的吞咽反应可以灌下药汁和一些流食,更亏得秋荷带着两个小丫头每日不停的替她按摩搓揉帮助排泄,这口气才能吊得住,却也和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好在杜三小姐病弱的名声人尽皆知,原本就是三天两头的延医请药的,所以东京都世家圈子里一些八卦人士虽是知道杜家三小姐又病了,却也不很在意。再加上杜府上下对三小姐的真实情况的严防死守,杜三小姐的自杀事件被成功控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可是纸永远包不住火,随着二小姐的出嫁,三小姐的婚事成了杜家人迫在眉睫的一桩难题。 起先的打算是能拖就拖,借口三小姐需要休养,暂把事情按下去,等病愈之后再准备婚事。但没想到杜三小姐竟然昏迷了近半年之久,至于何时能清醒过来,就连朝中最负盛名的御医卢大人也不敢断言。 这位卢大人私底下和杜老爷提过,这种病他年轻时也曾见过,有个猎户因狩猎时伤了头部,所以始终昏未醒,家里人先是全力照应,后来实在支持不下去,只得断了病人的药食,让病人安然去了。杜家家底雄厚,倒不至于支应不起一个病人的需求,只是长期不死不活的拖着,对病人也是一种折磨。 杜老爷听了,半晌无语,最后勉强道:“卢大人说的有理,只是若儿毕竟是我亲生,我怎忍断她这最后一线生机。也罢,就算她一辈子不醒,我也让人伺侯着,只要有我活在世上一天,绝不会委屈了她。尽人事,听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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