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破裂 (第2/2页)
我在他心中依旧抵不过一个死人。 话已经说不出口,却还是强逼着自己问出来:“官家,如若臣妾真的可以证明孝明皇后是被jianian人所害,官家是不是就不会再生臣妾的气了?” 心中最后一个念想,他是不愿承认孝明是给人害死的,对于一个将爱人印在骨子里的人来说,生老病死与死于非命,前者固然能让人接受的容易些,是以他才宁愿自己骗着自己,也不要将真相公之于大白。 他看着我,眸子里有清冷的颜色:“朕再说一次,你若还执迷不悟,休怪朕不顾念往昔之情。” 那最后的念想也瞬时破灭,身子朝后重重一塌,苦苦笑道:“哪怕是在前一刻,臣妾都还认为在官家心中,终究是占着一席之地的。玉津园内,官家曾经郑重说过,孝明是臣妾不可触碰的禁地。那时臣妾单纯以为皇后是官家心中藏得最深的人,可经事之后,臣妾却慢慢觉着自己填补了孝明的那个空缺,然今日才真正明了,原来是非之事,不能对比,臣妾与那孝明皇后,终究不能同日而语。”眼睛直直盯着他:“‘摧心肝,泅忘川,忘川不忘长相思。’这是皇后临终前留给你的一段话,官家到底与皇后有过怎样的嫌隙,才会狠心转而求其次?过去也好,现在也罢,臣妾从来都不过是那个替代的赝品罢了,”声音越来越高:“可是,皇后被害,官家怎能袖手旁观,还是,那个真真正正逼死皇后,让她生无可恋,一心求死的人,其实是你?她逝去那么久,你从未看她,可是因着心里诸多愧疚不敢探视,怕多看一眼,就会令自己心痛的无以复加?” 他已是盛怒,抬手一掌挥到我面前,手指在空中晃了晃,终是没落下,只声音沉下许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那一个动作令我心中痛绝,可笑的是此时半滴眼泪却都落不下来,只淡淡道:“官家爱一个人,爱的如此之深,将她深埋在心底也好,又何必违心与臣妾日日去演一段假惺惺的情谊?”笑的没有气力:“可叹臣妾还真心陪你演了这么久。” 他双颊气的通红,嘴唇亦是轻轻颤抖,未曾见到过他怒极的样子,如今见到,却是因着我碰了他心底最不该碰的地方。他朝我注目许久,终于背起手来,看着院落中那一树冷冽未曾开放的梅树,淡淡道:“臻妃秦氏,出言不逊,以己谣言意图惑乱宫廷。着今日起,禁足于轻流阁,非朕旨令,任何人不得探视,”顿了顿,眼睛扫过房外悬挂着宝儿的竹笼,视线最终落去德芳住的东厢:“有此家鸽作伴,你也不会感到多少寂寥,德芳——就交给皇后照看罢。”
我闭上眼睛,冷笑浮于面上,那一众人等什么时候离去也未可知。 一直在原地跪着,日头西斜,灰青的暮色涂遍整个苍穹,广袤而深远。深秋的寒气从地底下渗出来,似无数蜿蜒小蛇缠绕在我身体各处,噬人的冰冷。 阁分里一众侍女宦官都陪我跪着,起先是他们轮流劝我起来,见我不肯,最后只有同我一起跪下。德芳从太傅那里下课回来,已听闻此事,声色不动的收拾了东西默默离开,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教我那原本一颗凉透的心更加寒凉,这膝盖,也愈发跪的没有知觉。 天边渐渐裹出一团黑云,缓缓朝着四处扩散,青色天际变得更加深邃无边,忽的一声轰隆作响,两道急促闪电撕裂天幕,我抬头望去,那银白清晰的裂痕真真仿若我此刻的悲怆心情。 赵匡胤,我不信你这般绝情,我不信你从今不再踏进我这轻流阁里一步。 皎月跪的离我近了些,红着一双早就哭肿的眼睛道:“娘娘,快下雨了,让奴婢扶你进去吧,您这样跪着,难道就不在惜自己的身子么?” 我只当未闻,没有说话,她抹了一把眼泪又道:“官家——官家近来本就烦闷,眼下不过是一时生气罢了,待哪天想通,定会和娘娘重归于好的,娘娘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么?” 又一道闪电划亮整个夜空,黑暗愈加深重,雷声似天神怒吼响彻天际。我转身看了看众人,方才对着皎月道:“你们都各自下去歇着罢,不要管我,容我自个儿静一静。” 皎月身旁的绿湄亦是双眼血红,咬着嘴唇哀求道:“娘娘就听奴婢们一回,进屋去吧,娘娘的身子才将养好,怎可再经得起这地气的侵蚀,娘娘就是再不甘,也断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啊。”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道:“谁说本位是在糟蹋自己,本位不过是想——”咳了两下:“让你们退下,你们便退下,如若官家来了,见了这一屋子的人都跪成一地,会作何感想” 她泣道:“可官家看着娘娘跪在着地上,心里又怎会好受?” 我笑的更怅然些:“他若是不好受,也不枉我今日这样跪一遭。” 她惆怅叫道:“娘娘——” 我摆了摆手:“不用再劝了,”身子微微倾斜了两下,又挺直腰背,可巧那零星几颗雨点不假思索的终于落下来,然也只消片刻,便换作倾盆大雨,直泻而下。 雨水混着夜暮的寒气打在我早就冻得无甚知觉的皮肤上,犀利如尖刀,粗壮如砺石,刺得我脸上手上火辣辣的疼。皎月拾起来准备去取伞,却因跪的太久在站起来那一瞬踉跄了几下险些摔倒。绿湄终归看不下去,二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旁侧杜陵仁与初雪亦是鼻子一吸一吸各自抹着眼泪。 雨势只涨不歇,顷刻间院子里已经积了一滩又一滩的水,膝盖泡在冷雨中,骨骼好像都要撕裂,禁不住那一阵又一阵冷雨的噬咬。皎月终于取出伞打在我头顶,雨水被绢伞隔开,密密麻麻的雨珠在周身行成一圈冷森森的雨帘。 可这周身蚀骨的冰凉再冷,又哪里冷的过那人的决绝?心里本还对他有一丝期望的,却因这黑夜越来越沉,雨水越来越急,一点点的被消磨殆尽。 如若他还记挂我,便不会不知道我在这里跪着,在这一场铺天盖地的雨里跪着,来等待他扶我起来。 我只是不愿想通,那个死去的孝明,到底曾经在他心中占有多少的位子,何以我本意为好的欲念每每都能被他顷刻瓦解,竟不惜与我撕破脸皮来表示他对她的深情? 膝下的雨水越积越多,身子已经凉透,那沉闷的雷声与刺目的闪电不时在夜空中肆虐,闪电划过的白光一次次将我眼前照亮,终究我只是凡人,在那亮堂堂的光线中感受着身子慢慢变沉,慢慢变热,最终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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