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节 别墅（五） (第1/3页)

    被人当作“客人”请回家中，却在主人醉倒后一个人溜走，是不是种不礼貌的做法呢？洛羽晨在心里稍稍谴责了自己一下，不过她确实不愿意再跟这个满嘴疯话还酒气冲天的女人多待了。如此给了自己一个借口之后，洛羽晨背过身去，不再管身后那个又开始唠唠叨叨说自己的画没人欣赏都是那帮脑残评委没眼光不公平之类的话语，只是伸手关闭了手机的录音键，最后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向庄璐画板上那幅糟糕的油画。

    糟糕的……是的，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恐怕也就是这种程度。尽管洛羽晨对美术几乎一无所知，她也可以这么说。这种东西她小学时用水粉就可以做到了。但她无法苛责，能怎么说呢？一个失去了梦想的女人，醉酒之后的随意挥洒，仿佛小孩子的涂鸦，但还是能从纷乱的油彩之中，一眼瞄到她高超的表现力……

    “为什么……不再去试试呢？”

    洛羽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在画面上，油彩还没有干透，指尖传来黏附与湿润的触感。洛羽晨看着自己白皙手指上沾染的一点墨绿色，口中不由得轻轻喃喃出声。

    “——让那些混蛋都去死好了！一个个都——哈？你说什么？是跟我说话吗？”

    庄璐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在洛羽晨话音落下足足五秒钟后，她才从自己骂骂咧咧的状态中转过头来，掏着耳朵向年轻的女孩问道。

    “我说啊……为什么不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洛羽晨转过头去，她的声音仍旧是轻轻的，像风一样，“好好睡一觉，别喝酒了，醒过来的时候，好好画一幅画，画出你最满意的一幅，然后……”

    “那有什么用？哈？有什么用啊？！”庄璐往地面上“呸”了一口，又开始吵闹起来，“只要不长眼的人还在，再好的东西也没有出头之日。卞和当初为了献玉丢了两只脚，你想让我丢两只手不成？我一个画师，没有手还能干什么？哼，哼哼……我还是趁着身体健全，好好享受一天是一天要紧……”

    难为她醉得这么厉害还能记得和氏璧的故事。但洛羽晨只是摇了摇头，随后再次开口：

    “不去试试怎么会知道，机会永远都在下一次，真的是好东西的话，迟早会被人赏识的，不是吗？还是说，你打算承认其实自己的画都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作品，承认一切都只是你的自卖自夸，凭空想象，承认你并非怀才不遇，而是根本就是个半吊子？”

    “你……你懂什么？！！！”

    庄璐发火了。

    她脑后那缠成花苞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了，现在她那原本眯起来的眼睛睁得溜圆，整张脸都涨成了红色，活生生一头发怒的狮子。

    “别以为你是什么锦衣学园的就懂很多，什么学生会书记？装装样子说些漂亮话谁都会！你这种小妮子知道什么？你知道这个社会有多过分多难以生存吗？你怎么可能会明白？不是只要你去做，别人就会认为你好，也不是只要你做得好，别人就会欣赏你。这个世道充满的就是黑暗和不公，哪怕你拿着地图都有可能撞破头！要是连这个不懂得的话，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庄璐一边狂乱地叫嚷着，一边摇摇晃晃地朝着洛羽晨走了过来。她那双通红的眼睛简直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几乎让人怀疑在下一秒，就会有血管从她的瞳孔中央爆裂开来，难以和她虚浮的脚步联想到一起去。

    但洛羽晨没有退缩，她只是用悲哀的目光凝视着这个女人。那悲哀中似乎隐藏着一种力量，生生逼得庄璐减慢了脚下的速度。

    “……是，我知道。”

    在庄璐离她仅有两步之隔，伸出手来就可以抓到她的时候，女孩再一次轻声开口了。

    “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公平……我当然知道，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没有人这一辈子都是公平地走过来的。小时候被坏孩子欺负，要是还手了反倒会因为打架而不得不写检讨道歉；被人写了份情书，有同学会当着全班的面替你念出来，老师和父母都会指责你早恋；回家晚了的路上碰到惹事的混混，把钱包交出去还要挨一顿打；就算平平安安上到大学，说不定也有你想都没想过的噩梦一般的事情等待着，让你后悔出生……”

    她的声音空灵，如同山谷间潺潺流水。庄璐一时间愣住了，透过迷蒙的双眼，她看到了这个女孩眼中那说不出是复杂还是简单的情绪，像是一层浓雾遮挡住，你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光线无法抵达的深邃。

    “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活着，我们还得努力活下去，不是吗？《老人与海》你读过吗？你选择被打倒，还是被打败？其实我觉得也没什么区别，如果是我的话，我只会选择能够活下去的那个选项。”

    “……活下去？”

    “对，活下去。”

    洛羽晨发出一声轻笑。

    “听上去是不是有点儿不可理喻？但是没办法，我们既然被选中了，其余的一切都显得不再重要，只有‘活下去’。只有这个，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愿望。只要能够活下去，要我做什么都没问题。”

    “你……”

    本来就喝了不少，再加上刚才一时的激动，现在酒劲儿彻底上头了。庄璐眼前，洛羽晨变成了好几个虚幻的影子，那声音也渐渐分辨不出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了。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站不住了，最好立刻去找个地方躺下，但是双脚却并未挪动半分。

    这个女孩说的是真话吗？什么活下去？诶……她说过要活下去吗？是自己喝得太多，记不清楚了吧……

    只有耳旁，洛羽晨的声音还在回响着。

    “自己都放弃希望的话，不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吗？……不要以为你很倒霉很不幸，这个世界上，比你更惨的人占了绝大多数。有没有听过那种说法？在这个世界上，有几百万人即将死去，因为疾病，或者战争，他们看不到下一周的太阳；有五亿人曾遭受过或者正在遭受酷刑、牢狱和饥饿等等折磨；有超过四十亿人失去了自己身边很重要的人，父母、兄弟姊妹、挚友或者爱人，只有对着发黄的照片回忆，每次想起来都要以泪洗面……而像你这种，有钱来未来岛上租房子住，不做正经工作，每天只要酗酒睡觉和画点儿东西的人，恐怕连整个世界的万分之一都不到，你比他们都要更幸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头晕……眼花……这个女孩的声音，也要听不见了……

    “不要以为你会比谁更惨，相信我，你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幸福得多。在这个基础上，既然还有力气，就继续去追求吧，你已经休息了很长时间，开始工作吧，暂时还没有停下来的理由，不是吗？”

    庄璐的眼前化为一片黑暗，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却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中。仅有的一星意识残留之际，耳旁幽幽飘过的是，那个女孩最后的话语——

    “既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