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春天_第14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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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节 (第3/3页)



    于而龙凝视着那个不肯有片刻安静的老头,一颠一跛地从他面前走过去,曾经注意地掠了他一眼。当他拄着拐杖掉头绕回,正好和于而龙走了个对面的时候,那满是密密皱纹的老眼,突然亮了起来。他先迟疑了一下,接着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好像要抓住什么地走出行列。这样,灵堂里出了点小乱子,服务人员赶快搀扶他出去。见他摇摇晃晃,直以为发生了什么问题呢。

    等于而龙退出灵堂,在宽阔的台阶上,明显在等候他的那个老头,一跃而起,用手杖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不会认错人吧”

    “你是”于而龙惊异地站住。

    “要不是我老眼昏花,你该是跟我打过短暂交道的那条龙吧”

    说得半点不差,于而龙怔住了,该死的记忆力,怎么丝毫捕捉不到一点印象呢脑血管硬化会使智力衰退么这个不肯安生宁静的老头是谁虽然在眼镜后边,闪烁的火花,使他多少有点熟识,但那也是快要熄灭的残灯余火,唤不起久已沉睡的记忆。不知道面前像蔫萝卜似的老头是哪方人士什么时候打过交道一个大工厂的领导干部,接触面是广的,要有个秘书在就好了,小狄会用最简练的语言告诉他,客人是什么身分、级别,和应有的接待规格,谈话时的分寸;有时实在措手不及,当着客人的面,她就用俄语讲。现在,哦老头的手还伸着,等着他握,简直太失礼了。

    “啊呀”他用手指戳着于而龙,嘻嘻笑道,“支队长,你大概是贵人多忘,不才小可曾经写过你的战地通讯水不在深,还留有一点印象么”

    于而龙像被电击似的一颤,记忆像破闸之水涌过来。“妈的”他忘情地骂出了声,把老头紧紧挟住,几乎无法相信地:“活见鬼,你是劳辛”

    “货真价实,丝毫不差。”

    于而龙欢悦地喊了出来:“呵我的诗人。”

    “还诗人呢倒不如说是一个活着的死人罢了”这位“诗”“死”不分的诗人嘿嘿地笑,是那种玩世不恭地笑,和公墓四周庄严肃穆的气氛不相吻合,于是惹起别人明显的不满。太张狂了,太忘形了,竟然这样肆无忌惮地笑,未免太亵渎故去的人了。“不不不”劳辛毫不在乎地,“阳明同志如果活着,他也会高兴的。来”他张开膀臂,甩掉手杖,“咱们再拥抱一次”

    “庆贺我们活着见了面”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然后劳辛用拳头擂着于而龙宽阔的前胸:“你呀你呀”

    “你不是光荣了么说得活灵活现,千真万确。”

    劳辛又笑弯了腰:“我也一直以为你革命成功了呢直到我去了趟石湖,才知道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找呀找呀,你在哪个避风港里呆着”

    于而龙想起他那九平方米的“优待室”。“我不信,你会找不到臭名远扬的我”

    “我认为你不会离开部队。”

    “早就当老百姓了。”

    “说明白的,现在干什么”

    “无所事事,一个自由哥萨克。”

    “彼此彼此。你要不这样,就不是于而龙了。”劳辛深情地注视着石湖上出名的蛟龙,时隔好几十年,除了花白的头发,饱经沧桑的鱼尾纹,依然是那高大不屈的身材,魁梧结实的躯干,而且还是那样器宇轩昂、神采飞扬,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不由得叹息:“一条好船,卷起风帆,落下桅杆,在避风港里抛锚系缆,真可惜啊”

    握别的时候,劳辛紧握住他的双手:“重新碰见你,真高兴,至少,在给我开追悼会时,又可以多一个生前友好了。”

    他的风趣、乐观、充沛的感情,仍旧不减当年,使于而龙想起这个诗人、记者,当年曾经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汉,他那翩翩风度,潇洒姿态,是相当有魅力的。记得那时在石湖湖滨召开群众大会,他总是站在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挥着年轻有力的臂膀,指挥台下的战士和乡亲,分部轮唱保卫黄河。哦,那激情澎湃的场面,现在想想也十分动人哪那时候,人们什么都匮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诗人找不到一张写诗的纸,更谈不到吃穿用和枪支弹药了。可惟一不缺的是嘹亮的歌声,即使饿着肚皮,也要敞开喉咙唱出鼓舞人心的歌声。那一刹那间的劳辛,是一团炽烈的火,青春的火,热情的火。那时不讲究什么歌唱艺术,但是在他手臂的挥动下,那一部一部“风在吼、马在叫”的歌声,像暴风雨里的石湖,波涛起伏,巨浪翻滚,不可遏制,无法阻挡,显示出真正的人民群众的力量。在歌声里,似乎看到沉默的石湖人不再沉默,忍受的石湖人不再忍受,起来了,谁也无法让他们再弯下腰去

    脑海里的歌声消逝了,他目送着那个老态龙钟走远的劳辛,怎么也不能相信,那是当年热情洋溢的诗人。时间是最最无情的,即使最坚硬的黄金,慢慢地,全部光泽也会被时间磨蚀掉,最后变得灰暗浑浊起来。然而,革命者的意志,越是砥砺,越是坚定,越经过时间的考验,也越能映现出铮铮的光华。

    岁寒方知松柏之后凋啊

    老战友走远了,于而龙却久久不见儿子来接他,在公墓门前焦躁地来回踱步。他估计,而且十猜九准,准是于菱拽着那位司机朋友,去试验他的单缸摩托了。

    是谢若萍向厂里要的车,并派于菱陪同做伴的,来的一路上,就听他“发明家”儿子不停地询问属于汽车修理技术上的问题。

    于菱复员回来直到上大学之前,一直是在厂里机修车间待着的,和司机班混得鬼熟,肯定,请司机去进行某种技术上的指导了。

    对于他儿子的“发明”,他早就下了断言:“菱菱,就冲你的五分钟热度,保证搞不成功。最后,汽缸搞坏,自行车报销,你才能太平,我们大家也都睡得着了。”

    因为于菱白天要在那所著名的大学里,啃他根本啃不动的高能物理活受罪啊儿子,你当初少养养鸽子,少喂喂猎狗该多好只有礼拜六才能回家装配修理他的车。于而龙每逢周末深夜,常常会被那摩托发动的响声惊醒,不堪其扰地向老伴埋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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