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春天_第71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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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节 (第3/3页)



    老林嫂不但诧异他的健忘,而且惊讶他的麻木,甚至带有一点责怪的口气:“怎么二龙,你连黑斑鸠岛都认不得啦”

    啊黑斑鸠岛

    他像被谁用棒子敲了一下脑袋,刹那间几乎近乎休克似的怔住了,舢板失去了控制,在湖面上滴溜溜地转起来。

    老林嫂以为他还未回忆出那段往事,便提醒地说:“芦花就是好不容易把你从这岛上找到的呀你只剩下一口气了,她背着你在湖里”了那么远的路,总算捡回一条命。可她”她看到于而龙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仿佛受到过度刺激似的,便把话头煞住了,不再往下讲。

    有幸福甜美的回忆,自然也会有苦痛辛酸的往事,尽管那是很不愉快的题目,但总该有勇气去触及。可是一提起黑斑鸠岛,他无论如何排遣不开一场噩梦的感觉,真是害怕去想啊那是他生命史上一场可怕的噩梦啊

    在那样一个黑洞洞的冬夜,那样一个浓雾弥漫的绝望天气里,他,已经不抱任何生还的希望了,腿部受到了重创,一块美制的霰榴弹片,啃掉一大块rou,嵌进了股骨里,由于失血过多的衰竭,再加上在冰水里潜伏的时间过长,已完全丧失活动能力。即使撤出包围圈的同志们,打发人冒险回来寻找他,夜黑如锅,雾重似幕,在茫茫冰封的石湖上,是绝对不可能把支队长发现的,除非两只手把一寸一寸土地摸遍。

    然而那又谈何容易敌人在湖面上布下重重封锁线,东一堆,西一摊的篝火和那破冰巡逻的汽艇灯光,正企图一网打尽石湖支队。

    眼看自己马上要向世界告别了,十年前,那砒霜酒使他在热昏中人事不知地死去;现在,却是头脑异常清醒地,注视着自己在一点点离开人世。如果到死亡那一站,有可以计算的里程表,也就仅有一步之遥了。看不到同志,见不着亲人,在这块生养他的土地上,在冷酷的怀抱里,孤独地死去了。看得清楚极了,再没有比看着自己的死更痛苦的了。死亡在一步一步地朝他靠拢,而且是一根枕木,一根枕木地逼近过来哦,时代的错觉又把游击队长搅住了。枕木哪来的石湖上怎么出现了钢轨,火车头

    那分明是高歌指挥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开着火车头,轰轰隆隆地朝站在两根钢轨中间的于而龙滚轧过来,他甚至听见高歌在咆哮:“轧死他”

    错啦错啦,神经发生了故障,又乱成了一锅粥。他想:黑斑鸠岛是一九四七年的事情,它与一九六七年整整相差二十个年头,火车头怎么会从黑斑鸠岛上开来呢然而也怪,他耳畔响着冻坏了的斑鸠,那凄惶的啼叫声,但是,眼里却看到那火车头扑哧扑哧地,冒着气冲他而来。

    “马上就要轧成rou泥啦于而龙,滚开”

    他眼前完全黑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声巨响,火车司机撂了个死闸,车头正好停在了他的脸前,再差几个厘米,就会碰着他的鼻尖。马克思向他挥手说:“于而龙,你还得再缴几年党费,好好干,再见吧”

    火车司机两只大眼瞪着他

    后来,于而龙一直在寻找这位对他手下留情的小伙子。可再也打听不出消息,像一猛子栽进水里,被漩涡裹走的人,连尸首都没影没踪。那年轻人长得虎头虎脑,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眼睛大得吓人,尤其瞪起来的时候。舍此以外,什么细节都记不起来了。因为电工室里,只有一盏开关板上的指示灯泡,而且还是蓝色的,所以除了憧憧往来的人影,谁的面目都看不真切。他是谁叫什么名字究竟是哪个单位的现在活着,到底还是被秘密弄死了

    都探听不出一个下落。十年间,有过多少这样的无名冤魂啊他肯定不是工厂里的职工,因为厂里运输部的火车头,都是和铁路局签订合同,由他们承派的驻厂人员,于而龙悄悄地查过,倘若不是守口如瓶,那就确实不知底细。他们谁也回答不上来,那个火车司机是谁当然,高歌,或者躲在电工室外面,喝令往死里打的那一位,能说出子午卯酉,但是于而龙无法张嘴去问他们几位:“喂,你们把那个大眼睛小伙子搞到哪里去了”

    只是提一下被派出所拘留的历史事实,都使得“司令”们如丧考妣,大发雷霆,何况人命关天的事情。但是,连个苦主都找不到,于而龙也就只好在脑海里记下那血的洗礼之夜,共同度过灾厄的难友了。

    火车头在于而龙面前站住,但他还是立在铁道中心,动也不动。立刻,从车上跳下几条彪形大汉,扭住他,拳打脚踢,“老子娘”地被他们狠狠地詈骂了一顿,然后带到离主厂房较远的变电站里去。

    扫帚总统于而龙确实把形势估计得乐观了些,以为这样一来,内战危险总算避免,双方脑袋能够冷却下来,说不定还会感激他作为一根人桩矗立在铁道当中的作用呢要不然,枪炮开始说话,那死伤人数肯定不会少的。但是,他可不曾估计到,现在,所有的账都得算在他头上。游击队长进到电工室里,他彻底明白了,看那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自己嘲讽自己:老兄,和一九四七年一样,是石湖支队最不好过的一年,恐怕是进得来,出不去的了。

    他看到:电工室里出场的人不是很多,直接出场的也就六七个膀大腰圆的家伙,尽管他很不想把这儿形容成“渣滓洞”,但眼前这几个满脸横rou的人,却使他无论如何也排除不掉渣滓的概念。

    这些七十年代的“麻皮阿六”,别的不说,仅仅是那些刑讯逼供的器具,就很有点奥斯威辛的味道。他们只问了三句话:“你有没有罪”“你反不反党”“你低不低头”还来不及等到于而龙回答,电工室窗外影影绰绰一位不出场的人说话了:“先给个下马威”紧接着,那些个家伙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打于而龙,也打那个被他们斥为“工贼”的火车司机。在那些打人的器械中间,于而龙认为电工皮带是最客气的了,这种时候,谁能相信孟轲宣扬的那一套呢“人之初,性本善”,半点也不对,年岁都不那么太大嘛,为什么心肠会那样歹毒下手那样狠辣他们从哪里学来的一套法西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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