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第3/3页)
一听那凄苦的咕咕声,她的心凉了半截,连鸟雀都毫无警觉地安然高眠,肯定他不会在这个岛子上了;即使能够找到的话,怕是活着的希望不大了。周围几个小岛子都搜遍了,要是在这里还不见踪影,那么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她仍然坚持着用两只手在地面上摸索着,一寸一寸地都仔细摸了个遍,她相信他就在这一带,决不会离开的。有谁能比妻子更理解自己丈夫的呢他不会呆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哪儿战斗激烈,他准在哪儿,即使死,也死在枪声最响的地方。 她一步一步在黑暗里搜寻摸索,不敢高声,惟恐掠起夜眠的斑鸠,招来敌人,只能轻轻地呼唤:“二龙,二龙”黑夜浓雾,眼睛不起任何作用,只能靠触觉,靠她的两只手。 哦,那两只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的手呵 即使她肯定得知于而龙就在岛上,这方圆十来亩大的黑斑鸠岛,也够她找的,因为她必须把每一个角落都要触摸到才能放心,何况天快要亮了,此起彼落的鸡叫声,在提醒她,赶快撤出去吧,敌人肯定在天明以后,就要来打扫战场的。 芦花,这个不屈不挠的人,也就只有她,才能把于而龙找到,因为她终究是他的妻子,而妻子对丈夫的爱,使得她哪怕手心的rou都刮烂了,露出骨头,也得继续一寸一寸土地挨着摸下去。在出发前,王纬宇不赞成她亲自去:“我们可以多派几个同志去找,你别冒险啦” “不”芦花坚定地回答:“谁去也不如我去” 直到今天,于而龙也还能记得那双血rou模糊,肿得像馒头似的手渔村妇女成年到辈子搓绳织网,腌鱼卤虾,张帆使橹,打草劈柴,那双久经风霜的手,是相当结实的,但是摸遍了那几个岛子的所有土地以后,再结实的手也毁了。哦,那些岛上的枯藤败枝,蒺藜荆棘,以及湖岸边的锐利冰凌,刺人蚌壳,即使钢浇铁铸,恐怕也得磨脱一层皮的,何况十指连心的rou呵那双手不成样子了,找不到完好的地方,扯裂的伤口,丝丝的血在渗透出来,肿胀的部位又受了冻伤,在发黑坏死然而,正是这双手,把于而龙从死神的怀抱里,夺了回来。 可是一直到她牺牲那天,这创伤也不曾愈合。 她说过:“二龙,我要找到你,说什么也要把你找到,为我,是的,是为了我,可我又为了谁呢支队离开石湖,还叫什么石湖支队呢露出了骨头算什么手磨掉了有胳膊,得把你找到,得让你活着,明白吗石湖支队不能落在他手里” “谁” 她手肿得无法活动,伸不出两个手指来表示,而是痛快直接地说:“不是梦啊二龙,他什么事都干得出的。” 难道不正是这样吗于而龙思忖着。 究竟怎样把他找到又是怎样历尽千难万险把他弄到沙洲上都由于芦花那些日子的匆忙,和突如其来的死,而未能来得及讲,许多细节都是无从知悉的事情了。 现在,留在他记忆里的,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断片,像舢板前头的浪花,一浪一浪地涌在眼前 他觉得他终于死了,而死亡和寒冷,正沿着受伤的腿部慢慢地升上来,沿着凝滞的血管逐渐蔓延,扩大到整个身体。死了,一点救回的可能都不存在了,只有怕冷而在窠里咕咕的斑鸠,在给他念超生咒。 他也不知什么时丧失意识的。直到他被人背上,在水里”着,才醒了一点,可还是迷迷糊糊,只觉得那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也随着摇来晃去,而且不止一次,两人一块栽倒在湖水里,冰凉的湖水刺激着,脑子能够活动了。但是,也来不及思索什么,敌人巡逻兵的枪声,他又被拖入芦苇丛里,这些迅速急遽的动作,都使得伤口疼痛加剧,随着就昏了过去。 后来,他又在深水里了,被人拽住游泳,不得不吞下了大量的水,由于憋气,他挣扎,又是别人用身子承托住他,才通过那些水深流急的区段。 他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被拖上沙滩,而且听见有人在喊叫他,声音是那么遥远,但是他依稀听见了,心里在想:“快过来吧,同志们,我在这儿。” 那遥远的声音在说:“二龙,二龙,睁开眼,看看我是谁呀” 天已经大亮,他睁开了眼缝,先看到那对闪亮的眸子,原来因为耳朵里灌满水,其实芦花就在他身边,他这才放下了心,合上眼,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他再睁开眼,芦花告诉他说,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 多么沉重的负担,多么艰巨的路程,该付出多么坚强的毅力,才能把于而龙从湖心岛弄到沙洲上来现在,于而龙划着舢板,正是沿着她曾经”水走过的路,一步一步地前进,他简直不能想象,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是什么力量在促使着她,为了丈夫,去做她按说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仅仅是为了爱情么仅仅因为他们是结发夫妻吗 或许部分是,但绝不完全是,因为,在那时,生死存亡是比较显而易见的,用不着整整花上十年时间,去认识一个真理。 “你要活着,明白吗二龙,要活下去”他耳畔又响起芦花的呼唤,在那间曾经生养过他们女儿的窝棚里,是芦花紧紧地搂抱住他那完全冻僵了的身体,使他从麻木中渐渐缓解开的。她不住声地在他耳旁呼喊:“二龙,二龙,你听见了吗万万不能撒手走啊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不能离开石湖,没有上级的命令,我们不能撤走,就是死,我们也一块死在石湖,二龙,二龙” 她好像害怕一旦停止喊叫,于而龙的魂灵就会飞走似的,把那冰凉的脸,揽在胸前,俯身朝他喊:“二龙,二龙睁开眼,看着我,看着我吧”滚热的泪珠,一颗一颗跌落在他的脸颊上。 突然间,他眼前的场景变换了,不是石湖。他从昏迷的状态里惊醒了,他发现他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身边站着眼睛哭肿了的谢若萍,还有愤怒的于莲,和那个咬着嘴唇的小狄。因为门外、窗外喧嚷的声音太大太响,以致紧急抢救的外科大夫、护士,都惊吓得无法进行手术了。 于莲看见她爸爸的嘴唇在翕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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