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道咖啡馆儿》第七章 上个世纪的公民们(四) (第1/1页)
在这个世界上,餐饮从业者无论如何都算是有见识的,那些和他们打过交道的熙来攘往的客人们,即使把绝大部分平庸老实的刨除在外,仍然会剩下不计其数的牛鬼蛇神风流人物。只可惜隔行如隔山,这些酒馆儿、茶馆儿、咖啡馆儿里的老板、伙计们大都不善文辞,自己没日没夜精疲力尽地动灶儿跑堂儿,却给一帮专事胡编乱造的所谓作家留出了得以凭空糊口甚至扬名立万的肥缺。没办法,老天爷就是这么安排的,让那些本该掌握精彩故事的大脑偏偏塞满结没结账吧,怎么结的账吧这些鸡毛蒜皮。不过话又说回来,结账这件事确实是件大事。 在这儿我要说一句真话,这句话的真实性我可以向尼泊尔的佛陀、耶利米的基督还有麦加最后一位先知当面发誓,这句真话就是两年来杜老兄在弯道咖啡馆儿喝过多少杯意式浓缩我肯定是记不住了,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位神人从来没为其中任何一杯掏钱付账。 我当初来弯道本打算把客人的故事存耳朵里,把客人的钱财揣腰包里,可老天爷派通神的杜老兄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我,这叫如意算盘。我这位老兄自那最后一次之后再也不会来弯道咖啡馆儿了,即使他来,我也早已经另谋高就。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讲几个杜老兄神神叨叨的段子,也算我没白忙活。 杜老兄第一次摔车造访的事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扶起大鬼进了屋,后来我才知道,这台根本就不是为老头儿设计的街车,以及后来的凯旋鲍勃儿、哈雷硬汉,到最后的春风国宾,都是与他水火不容的公子强哥骑剩下的。与上个世纪不同,这年头轮到老子跟小子捡剩儿了。谁家都是一样,我小时候穿过我妈的皮鞋,年轻时候穿过我爸的呢子大衣,等我人到中年再一看,我们老头浑身上下全是我那堆再也没脸穿的八成新过时时装。 进屋后瘦高个意犹未尽,掂着头盔一边满屋乱窜一边高唱:“长鞭哪,那个一甩耶,啪啪滴响诶,诶嘿咿呀……”我趁他换气的当口问他喝点什么,他在歌词中插了句有劲儿的。 他唱完了,我给他端上一杯半自动意式浓缩。因为上回书说道小老鹰拉霸,所以这里的半自动仨字儿不觉得多余。瘦高个盯着这一小套杯碟令我刮目相看地叫出了它纯正的意大利名儿,用左手端起碟子,右手捏着杯子把儿送鼻子边上闻了闻,又逛荡了几下,仰头喊了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接着一饮而尽。 后来我摸着一个规律,杜老兄说话好引经据典,这些经典既没有当代的,也没有古代的,一水儿的上个世纪大杂烩。 瘦高个拿凉白开漱了漱口,“我问你,知道我姓什么么?”我心说这提问够怪的。“免贵姓杜,杜丘冬人的杜。我再问问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么?”然后他把自问自答换成直勾勾看着我。这就难了,这瘦高个我第一次见,单凭一台不知道哪儿偷来的大鬼猜不出个什么好工种。再说这姓氏,不直接说自己是杜卡迪的杜,勉强证明瘦高个不算普通人,也没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杜,说明不是政治家,没引用千字文里的杜稿钟隶,也就不可能是高级知识分子。我想反正你是让我瞎猜,我也只好瞎说,我说您是演员吧。“猜对了,我姓高仓,叫健,大日本著名演员。”我心里问您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老弟就你这水平也别猜了,告诉你吧,你这辈子也猜不出来,我是无冕之王!无冕,你这辈子能猜出来那才怪了呢。”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位便衣儿新闻工作者对不上号,嘴里还得恭维着说一看就是文化人。“谁说的?那可不一定,干报纸不需要有多少文化,太有文化你也干不了。干报纸你得禁得住打、挨得了骂,舍得下脸,张的开嘴,什么都得对付,这你干得了么?”我非要干这行儿干吗?“我跟你说我年轻那时候无冕之王那可了不得,什么首批个体户吧,粮票作废吧,长安街摆摊儿吧,城楼子售票吧,统统赶上过。有一回跟着分局抓坏蛋,几个警察棒小伙子愣是追不上他,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跑过去一脚横着就给踢飞了。回报社拿起笔傻了,我写谁呀?现在可倒好,什么新鲜事儿都没了,正好我也退休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没我事儿了。没新鲜事儿报纸版面不得开天窗啊,年轻人不得失业啊,都喝西北风去吧!”这杜老兄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有新媒体这一出。我问怎么会没有新鲜事呢。其实我的意思谁都明白,我认为每天都在发生新鲜事,可这位杜老兄却所答非所问地继续按他的思路来,而且情绪越来越激动。下面是他的原话,以后他讲话的高潮部分都由我来组织语言进行转述,往下看你就明白了。
“我告诉你为什么没有新鲜事,我临退休的时候有个老傻逼,跟我一边儿大,丫那天主持编前会,编前会你开过么?cao你怎么能开过呢。有个主任说记者搞了篇儿负面,那老逼说看看今儿红头文儿让不让报,人家主任说上面没这条儿。没这条儿?那老逼丫挺的自言自语,然后深思熟虑地拍板儿说,嗯,如果没这条儿的话,那我看还是别报了。我就cao他个亲大爷!这老逼丫挺的,丫年轻时候闯过多少祸,领导今儿写检查明儿登门道歉都替丫扛了,等人家退休丫顶上来可倒好,就一句他妈‘别报了’,臭官儿迷丫挺的!这回知道为什么没有新鲜事儿了吧老弟?” 有一回一个主治大夫,也是位摩友,正跟我闲聊呢,旁边桌几个半大小子边喝咖啡边没完没了地胡骂流丢。大夫跟我解释说人说话不注意的时候难免带个脏字儿,可要是句句都带,就像摇滚乐队里必须得有一个贝斯手似的,那就是一种精神疾病。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