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吼水啸_第二章 碾麦场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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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碾麦场 (第3/3页)

机枪的日本兵将枪口斜着朝天扣动板机,“哒哒哒哒”,“嘟嘟嘟嘟”,枪口里喷出灼目的蓝焰,蓝焰中窜出的一缕缕火线嗖嗖嗖冲向高空。五只倒霉的山鸽正好从碾麦场上空掠过,被疾速的弹流冲击得零零碎碎,乱纷纷的羽毛与血雾飘飘扬扬的落在人们头上。山鸽对弹流的影响几乎为零,子弹冰雹般地从高空倾泻到打麦场地埝上面金色烂漫的油菜地,荡起一股股浓烈的花腥味和草腥味。一只野兔失魂落魄地从油菜地里蹿出来,在东边的一条地埝边刚一露头,便被一个日本兵的步枪里射出的子弹命中,子弹窜过兔子的头颅继续飞行着,落在地埝上面的麦田里。机枪手的脚下,弾落着一片金灿灿的黄铜弹壳。

    要是那机枪口再低一点,全村人都就没命了!人们被镇住了,刚刚燃起的抗争情绪又几乎降到冰点。

    活鬼军官将武士刀在吴老六的衣服上抹了抹,插进了刀鞘,日本兵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杀了吴老六一大家子人,就像杀了一窝兔子那样简单。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日本鬼子,对杀这么几个人根本不当一回事。

    好像提前得到日本鬼子通知一样,吴老六的尸体刚刚散发出血腥味,一只灰色小苍蝇便“嘤嘤嘤”地哼着愉快的小曲儿,幸灾乐祸地飞来了,欣喜地降落在血淋淋的尸体上,两只、三只、四只……越来越多。接翅飞来的是更加贪婪的红头绿身大苍蝇,“嗡嗡嗡”地欢叫着,红头颅上伸出针管状的尖嘴,津津有味地吮吸着营养丰富的血液。吴老六活生生的一大家子人,转眼间成了苍蝇的美食家。

    8

    吴老六全家倒在了血泊里,而吴老六安排的欢迎日本人的宴席却在欢快地准备着。

    做宴席的是老持客、吴厨、杀猪李和他们的婆娘。这一带农村将负责红白喜事的主管称为老持客。老持客吴全盛,五十来岁,正直良善,能说会道,脑子清楚,办事节俭,家家户户的红白事都由他主持,村里招待官客的宴席也由他cao办,是皂角岭闲不住的红人。吴厨是皂角岭最好的厨师,家家过事都少不了他。杀猪李是李秀才的亲侄子,高大壮实得像一座黑铁塔,黝黑的脸上胡胡茬茬,外村的孩子到皂角岭走亲戚时,一见到他那个凶样,大都吓得躲到了大人的怀里。他之所以得了个杀猪李的绰号,是因为他是杀猪宰羊的一把好手。二百来斤重的大膘猪,他一只手抓住猪耳朵,一只手攥住猪后腿,在猪吱吱哇哇的嚎叫声中甩在杀猪石上,他的婆娘赶紧过来按住猪屁股,杀猪李腾出一只手取下含在嘴里的杀猪刀,对着猪的喉咙噗嗤一刀捅进去,黑红的猪血随着刀子拔出哗哗哗的喷洒到杀猪石下边的盆子里;然后将猪放进旁边的开水锅里,涮上几涮,手握刮刀嚓嚓嚓将猪毛刮净,无论白猪黑猪花花猪,一会儿就成了一囫囵白亮的猪体;再从锅里捞出来,放在案板上,开膛破肚,清洗翻肠,半炷香功夫就把一头吱哇嚎叫的大膘猪变成干干净净的猪零碎。外村有杀不了的猪,往往请杀猪李去帮忙,主家送一吊三五斤重的猪rou作为酬劳,杀猪李提到家里时连半斤都不到了,都在半路上让亲朋好友瓜分了。杀猪李出门杀猪,朋友和邻居都高兴。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李福星,但人们叫杀猪李叫顺口了,倒把他的真名给忘了。

    宴席设在老持客家,二坪第八家。“呱嗒呱嗒”的风匣声,“当当当当”的切菜声,“咔嚓咔嚓”的剁rou声,热热闹闹的交响,六个男女忙得不亦乐乎。在院子里摆桌子的老持客还嫌慢,一边擦汗,一边叫唤:“今个的席面是五碗四盘,弄慢了就会耽误事!人家日本人来了,咱菜还没做好,总不能叫人家干等着吧?”五碗四盘是山里人宴席的最高标准,一般人家过红白事都摆不起。

    杀猪李嘟哝着:“不就是个日本人嘛,为啥这么使心?”

    老持客说:“你是个粗人,你不懂!清朝的官,民国的官,哪路官来了咱不使心招待?不招待好,当官的就找麻哒,招待好了,就不谈嫌啦!”

    吴厨当当当当切着菜,应和着:“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咱对他好,他就会对咱好!”

    正在锅槽烧火的吴厨婆娘觑着老持客,撇着嘴说:“我可听那张货郎说,日本人都不是好东西!”

    “做生意人的话,你能信?吴老六说,人家日本人是和咱亲善来啦!要建立什么圈来着。”老持客忙得呼哧呼哧直喘气,还得给婆娘们解释清楚,不然她们就干不出劲,“即便他不好,可咱老百姓有甚法?县长都被人家撵跑啦!咱只有好吃好喝好待承这个法。”

    rou煮熟了,沸腾的rou锅里冒出的浓郁的rou香扩散在空气中,弥漫在院子里。杀猪李婆娘用铁勺将rou捞在案板上,不断地倒腾着两只手,趁热把骨头从猪rou里剥出来。老持客四岁的小孙孙循着rou香,蹒跚着两条小腿蹭到rou案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喷香的猪rou,小舌头舔着嘴唇。杀猪李婆娘弯下腰,亲昵地问:“想吃吧?”孩子抿着嘴点了点头。杀猪李婆娘用刀子切下指头长一小绺,用嘴吹了吹,递到孩子胖乎乎的小手里。

    “这是给人家日本人安置的,咋能叫咱孩子吃?小孩子不能信惯。”老持客瞅见了,一边对杀猪李婆娘说,一边哄着小孙孙:“这rou脏厉害来,不能吃,爷爷给你取糖吃!”把那一小绺rou从孩子手里拽出来,又放到案板上,硬把孩子抱到了窑里。窑里传出来孩子的哇哇哇的哭闹声,紧揪着院子里大人们的心。杀猪李婆娘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又拿起那绺rou,到窑洞里对老持客说:“你这做爷爷的,心咋这么硬!他日本人有多金贵,咱娃就不是人?”老持客只得从那绺rou上扯下两丝,对杀猪李婆娘说:“这两丝就够了,小娃娃rou吃多了不好。”

    老持客好不容易把孙子哄得不哭了,刚出窑洞门,听到李山娃碾麦场方向隐隐约约传来哒哒哒的声音,他还认为是欢迎日本人的鞭炮声哩,焦急地对大家说:“手脚都麻利些,鞭炮响过后,就要开会啦,大家万万不敢误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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