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落井下石 (第2/2页)
领导小组,大功未成先遭难,大多数成员都受到贬责;可奇怪的是,唯独名义上担任副组长的团书记张达功和车间主任石洪却坐得安安稳稳,像个没事人似的。是命运之神的不公不允,还是灾祸之魔的法术无边?为何身体力行艰苦奋斗的创业志士要受绳索捆绑,而袖手旁观肩不挑担的虚名庸夫却无半点为难?个中奥妙只可猜测不可言传。职工们虽然内心不服,可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将这个问号暂时埋在心中。 然而,职工们的预悸和担忧,也有多余的成分。党中央全会早已明令天下,取消****、“四人邦”统治时期的邪恶政治,今后不再搞那种形而上学的阶级斗争和群众运动。大凡头脑稍微清醒的人,包括局党组郑副书记和厂党委汤书记在内,即便对以往那套政治路线再恋恋不舍,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贸然去重温那过时的旧梦。故而,此次的局调查组进厂毕竟跟往昔不同,虽然轰闹了一阵子,但来去匆匆,前后只待了四天便打道回府,从此偃旗息鼓风平浪静了。砖瓦厂的职工们并没有身临大字报的海洋、大批判的浪潮、整人斗人的闹景、连日开会的厌烦和被迫表态的难堪;恰恰相反,整个厂的气氛一下子沉入了平静——违反常态的平静、令人困惑的平静。 作为这场事故调查闹剧的幕前主演,局党组郑副书记是相当满意的。这是他到市建材局任职以来亲手执办的首次壮举,从党组内部统一思想,从行政部门组织力量,自确定方法到进厂调查,直至上台训话凯旋而归,前后不到一个星期便基本得到了成果,真是大刀阔斧事事顺风。他第一回在较高层次职位上尝到当官用权的威凤滋味。他暗暗思忖:“当个市级机关的头儿,什么能力呀、魄力呀,大不过如此嘛!自己大着胆子一出马,上呼下应顺风顺势,就把大名鼎鼎的老革命关局长领错路的航船拨回了航向,其领导才能,就算当个正局长、正书记,也绰绰有余呀!”他为此而自鸣得意自我满足。然而,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他考虑调查组人选时,第一个想到的是原在市属砖瓦厂当过二十几年老厂长、现在生产计划处当处长的王勤和,可虽经百般动员,这个将近退休的干瘦老头竟是畏畏缩缩,借口患高血压病,拒绝参与此事,给了他一个难堪;还有那个技术管理处被称为“陶瓷专家”的尤副总工程师,虽然被他用“对党的事业负责”的政治豪言说动了心,勉强参加调查组,但进厂之后,一不问政治原因,二不挖路线根子,却是整日捧着两本厚厚的技术书籍,在车间里磨磨蹭蹭,最后在议决调查报告时,还铁青着脸,不同意大家通过的调查结论,一定要写上他那几句唱反调的个人保留意见才肯签上名字,真是个迂腐不堪的“臭老九”,尽给自已找麻烦。不过,话又说回来,出现这点点障碍,比起调查活动的巨大成功,毕竟是次要的,他仍然自满自足。
作为这场事故调查闹剧的幕后导演,厂党委书记汤炳权则是十分满意的。仅仅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他从区区新产品倒坯事故中瞅准了苗头,乘关向荣局长在外开会的机会,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和巧妙安排,便把顶头上司郑副书记引上了舞台,以局调查组的名义,从政治上和路线上彻底否定了曾有为、刘忠才苦心经营的新产品工艺改革。眼前虽尚未见到完满结果,但实现击垮政敌、惩罚异己分子、恢复自己绝对权威的目标指日可待。看来,郑副书记这位老兄,虽是不学无术城府空空,像个秋后的蜢蚱愚态可掬,不过,要是被他瞅准了用权的机会,还是会起劲地蹦踏几下,宣示一番执政能力的。凭着那份不可多得的事故调查报告,一俟局党组审议通过形成决议,即便高明老辣的关局长散会回来,面对既成事实也只能吞下这颗苦果。从各方面情况来估计,他心目中那个“一箭三雕、一石数鸟”的算盘终将如愿以偿,他为此而踌躇满志沾沾自喜。然而,他也有遗憾的地方——曾有为出差离厂,得以避开这场事故调查,幸免了领导追究、群众责难的面对面打击,待他回厂,面对败局,作个事后捡讨,也许会得到局领导的谅解,说不定还会保牢厂长职位,此举还不足以置对手于绝境;更令人气恼的是副厂长魏忠善,这个十多年来只知道跟着自已指挥棒转的劳动模范,这回不知犯了什么邪,在事故调查的紧要关头,竟然晕头转向立场动摇,在厂党委内部统一口径的会议上公然唱出反调:“曾有为搞新产品工艺改革,咱们党委一班人是公开表态同意的。人家碰到了难关,咱们又来玩花样给他落井下石,是共产党员就不该这么做法。”这不啻是节外生枝动摇军心!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事故昭然结论已定,即便曾有为回厂也罢,魏忠善转向也罢,凭他汤炳权久经锻练的把权能耐,总有办法对付的。遗憾种种,比起“一箭三雕、一石数鸟”的巨大收获,毕竞是次要的,他仍然情不自禁沾沾自喜。 非常有意思。威风凛凛的局调查组走了,它给厂里的职工们留下疑惧参半的印象之同时,还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小小奇迹。 就在郑副书记为首的调查组成员们在汤书记等厂领导人员欢送下跨上吉普车离去的当天,唯有技管处那位尤副总工程师特地请假延迟回局。在新产品车间寂静的厂房内,有些工人发现了一位奇怪的陌生老人,只见他腋下挟着两本厚厚的大书,紧紧地皱着眉头,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静卧着的机器长龙周围磨磨蹭蹭转来转去,嘴巴里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叹息声。蒸汽养护班班长陆师傅好奇地走过去,问道:“尤老总,你怎么还没走呀?”老人心不在焉地答说:“该走了,是该走了。可我不放心呀!”陆师傅笑说:“我们的工艺改革失败了,大会已经宣布,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呀?”老人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这么好的设计,这么好的工艺,为什么会产出废品来呢?原因究竟在哪里,为什么推敲不出来呢?真是太可惜啦!改革工艺提高质量,这是科学呀!科学的问题怎么可以用政治理论来定是非呢?怎么可以如此速战速决草草收兵呢?可笑呀!可笑呀!”一番叹息发自肺腑深处,陆师傅听来似懂非懂,却觉得满有道理,不住地点头。奇怪的老人,就这样在厂房里磨蹭了好半晌,才满腹心事不声不响地走出厂门,往柏油马路上的公共汽车站踱去。 随着局调查组的突然降临,有如晴朗的天空中飘来一块浓重的乌云,遮没了阳光,遮暗了大地,几天前那生气勃勃热热闹闹的新产品车间一下子坠入了阴暗沉寂的不详气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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