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 轩辕云炽 (第3/3页)
“殿下,是哪一位龙裔?” 晏铘的问题,平静得出乎云炽的意料。他注视乌鸦佝偻的身影,尝试着猜测这黑色羽翼之下的深沉内心。“真龙后裔!”
“真龙后裔,当世唯二。” “其中之一站在你面前……” 乌鸦终于抬起头,面色木然,神情凝滞。“如此,恭贺殿下。” “内相,你是什么意思?”云炽明知故问,天之骄子,龙王血脉,永远不允许成为他人话中所指,在乎尊严,在乎荣耀。 “真龙后裔,唯一足矣。”回应言简意赅,直刺人心。 云炽捕捉到乌鸦回应中的他言:“你认为是我做的?” “只有最强的龙方能登上龙腾之巅,成就龙王之名。”晏铘看着云炽,目光似乎带着无以名状之力,将云炽紧紧捆绑,无法挣脱。“龙王血脉,可以泽被万千,但真龙后裔,只在唯一,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殿下为与未为,都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事实。” 寒星尖利的啸音侨然落幕,乌鸦的聒噪亦告消弥。门口之上,陷入深深的沉默里,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回荡在峙立的两人之间。 良久,浅浅丝音在云炽耳边生长,蜿延盘绕,攀上云炽的肩膀、胸膛、腰肢,无以名状之力点点消褪。云炽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循声望去,一袭纯白衣衫的倩影端坐于启辰殿前,袅袅瑟音悠然婉转,浑然不觉此间的意外听众。 “内相似乎并不怀疑鸦书真伪。”云炽收回目光,打量着面前掌控凌霄乃至轩辕几乎一切轶闻秘辛的宫内相。龙裔陨身,如此重大的消息,为何你竟能视若无物,不为所动。 “臣下的乌鸦,亲眼目睹真龙后裔陨身之战。” 云炽血脉贲张,一拳砸在堞墙之上:“晏铘……” “乌鸦的眼窥探真实,但乌鸦的嘴编织谎言。”宫内相宽大的袖口内滑出一封黑色信笺,“在收到殿下手中鸦书之前,臣先行收获了来自无妄海的消息。兹事体大,未得证实之前,不敢轻下定论。” “所以本殿下正中内相下怀?”云炽强抑怒火,那封黑色信笺封蜡之上,一只双头鸦展翅欲飞。“本殿下倒是没有想到,内相对自己的手下如此猜忌多疑。” “没有人知道离巢的乌鸦会歇息何处。” 那你又有多少歇息之处?云炽不自制地微微退了一步,又强自上前两步:“内相既已确认龙裔陨身一事属实,那就告诉本殿下,龙裔究竟死于何人之手。还是说,你的离巢之鸦尚须再加证实。” “信中所言,海王亲率舰队设伏,龙裔死于鲨祸奔流之手。” “无妄海僭王踏浪”云炽将信将疑,乌鸦的嘴编织谎言,更何况是乌鸦之主。“据本殿下所知,踏浪与伏牺近年来相安无事,少有冲突,怎会胆大妄为到伏杀龙裔!况且,堂堂伏牺龙裔,麾下舰队冠绝三海,岂是他一介海盗所能相抗。” “龙王坐拥内海,但海王纵横远洋。据悉,龙裔驾商船出海,身边仅数十虬卫相护。虽力战,无奈敌众我寡,终告不敌。至于海王伏击龙裔缘由,尚未明晰,不过,似乎与黑榜有关。” “专事暗花悬红的黑榜?”事情愈发复杂难辨,仿佛一团缠绕在一起的无头乱线,纵欲抽丝剥茧,却又无从下手。“这就是内相认为本殿下插手其中的原因?” “臣不敢。”乌鸦的话,听在云炽眼里,分明口是心非。 “除了本殿下,内相可还有别的怀疑对象?” “有。” 云炽有些意外,但却又在意料之中:“但他们有这个胆子?” “除非他们面对的不是龙王之位。”晏铘为云炽模棱两可的猜想下了定论。 云炽细细咀嚼着来自乌鸦的论断,思索着这其中的含义。龙王虽然所出无几,但伏牺一族却是人丁兴盛。“就像一头以产崽为生的猪”——他从母亲的讲述中仅有所闻的粗俗鄙语,对象是四代之前的龙王,那位被戏称为“种龙”的伏牺之主,贡献了族谱上近四代以来一半的名字。那我是否也在其中云炽主动打断这令人不甚愉快的臆想,我乃天之骄子,真龙后裔。作为伏牺一族的顶点,龙王之位对身携血缘资格的族人而言,具有着无可取代的意义,数百年前争锋轩辕功亏一篑的伏牺敖烈,面对主动放弃龙王尊位以免一死的交换条件,宁愿慷慨赴死,也不曾有过丝毫放弃龙王之位的想法。这是龙的尊严,和骄傲。 “有资格觊觎本殿下囊中之物的人有多少?”云炽问道。 晏铘好整以暇,从容回答:“鲸门公伏牺敖忌,镇海公伏牺敖洛,延阳侯伏牺繇,靖海侯伏牺郁朗,鲁邑侯伏牺孟迄,瞻远双侯伏牺衍、伏牺谦兄弟……和敬男伏牺樗,合计四十六人,其中五人年逾七十,二十三人伯爵以下,七人尚未冠发,二人未满周岁……” 宫内相的侃侃而答,令云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他惊讶于龙王族裔在阴影乌鸦眼里的无所遁形。“这些人都在内相的乌鸦监视之下” “乌鸦观察它需要观察的东西。”晏铘的回答,证实了云炽以往所听到的一则传闻——没有乌鸦不可停留之地。 “想必这其中有内相另眼相看之人……” 晏铘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乌鸦的聒噪。云炽心头升起一股由头分明的烦躁,他想抓住那两只扁毛畜生的脖子,一点,一点,一点勒紧,好看看它们还能不能再发出这令人厌恶的叫声。或者,把它们交给寒星处置,让心爱的幼鹰品尝利喙之下用挣扎悲鸣徒劳写就的温热献血。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乌鸦眼中的龙裔仿如画卷般展现在云炽的脑海里,抛开讲述者干瘪嘶哑至乎难以入耳的声音,云炽了解了镇海公敖忌的五个世家夫人的争风吃醋;知晓了瞻远双侯的关系远不如他们的封号般一体无二;还明白了靖海侯郁朗对海王踏浪刻骨铭心的仇恨,尽管这愤怒的来源在云炽看来可笑至极;甚至,他还在不自觉间记下了那两条未满周岁的幼龙的生辰……但到头来,云炽无奈地发觉到事实本质——乌鸦的回答,与他的问题大相径庭。 “退下罢……”话既至此,云炽察觉到宫内相所欲言、可言之事都已尽数托出,剩下的,只怕是乌鸦肚子里的秘密,纵使开膛破肚,得到的也只是一撮腐稞烂谷。注视着黑色的背影隐没在视线之外,挥手召回兀自盘旋的寒星,云炽却无意离开,他倚靠在堞墙边,任凭风中散逸的悠悠瑟音,穿梭耳间,绕梁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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