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晨青的肝病 (第3/3页)
果你想替我们中队写一首象征主义诗的话,”杜晨青指出,“那就是二的八次方。”~一“不,”少力低声道,“我没打算给你们中队写什么象征主义诗。” 杜晨青猛地挺直身子。他发现了少力衬衫领子的另一边有一枚小小的银十字架。他惊愕不已,因为以前他从未跟一位少力这么面对面谈过话。 “原来你是一位少力,”他兴奋得大声叫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是少力。” “呃,没错,我是少力,”少力答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是啊,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少力。”杜晨青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力,咧大了嘴,一副入迷的样子。“我以前还真没见过少力呢。”
少力又红了脸,垂目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他约摸有三十二岁,个子瘦小,黄褐色头发,一双棕色的眼睛看来缺乏自信。他那狭长的脸很苍白,面颊两侧的瘦削处满是昔日长青春痘所留下的瘢痕。 杜晨青很想帮他忙。 “要我帮什么忙吗?”倒是少力先开口问了起来。 杜晨青摇了摇头,还是咧着嘴笑。“不用,很抱歉,我想要的东西都有了,我在这儿过得很舒服。说实在的,我也没什么病。” “那很好嘛。”少力话一出口就觉得懊悔,连忙把指节塞进嘴里,惶惶然地傻笑起来,可是杜晨青依旧缄口不语,甚是令他失望。 “我还得去探望学**队的其他人,”末了,他语带歉意地说,“我会再来看你的,也许明天吧。” “请你一定要来,”杜晨青说。 “只要你真想见我,我就来,”少力低下头,很是羞怯地说,“我晓得好多人见了我都很不自在。” 杜晨青充满深情他说:“我真的想见你,你不会让我感到不自在的。” 少力甚是感激地绽开了笑容,随即垂目细细看了看一直捏在手里的一张纸条。他不出声地挨次数着病房里的床位,接着,将信将疑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安晓鑫身上。 “请问一下,”他低声道,“那位是安晓鑫同学吗?” “没错,”杜晨青高声回答,“那位就是安晓鑫同学。” “谢谢你,”少力轻声说,“多谢了。我必须跟他谈谈,我必须跟学**队所有住院的官兵聊一聊。” “住其他病房的也要吗?”杜晨青问。 “是的。” “去其他病房你可得要留神啊,神父,”杜晨青提醒他说,“那儿关的可全是精神病病人,尽是些疯子。” “你不必叫我神父,”少力解释道,“我是个再洗礼派教徒。” “刚才提到其他那些病房的事,我可是说真的,”杜晨青神情严肃地接着说下去,“校长是不会保护你的,因为他们才是疯到了极点。我本应该亲自陪你一块儿去,但是我不敢。精神病可是接触传染的。我们住的这一间是全医院唯一没有精神病病人的病房,除了我们这些人之外,人人都是疯子。这样说来,全世界或许只有这间病房没住精神病病人。” 少力立刻站了起来,悄悄离开杜晨青的病床,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要他放心,并答应一定谨慎行事。“我该去看望安晓鑫同学了,”他说。可是他又有点悔恨地舍不得离去。最后,他问了一句:“安晓鑫同学人怎么样?” “没话说,”杜晨青满有把握他说,“实实在在是个好人,令人钦佩。他可是全世界最有奉献精神的一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力说罢,又低声问道,“他病得厉害吗?” “不,不厉害。说实在的,他压根儿就没什么病。” “那就好。”少力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是啊,”杜晨青说,“没错,是很好。” 少力见过安晓鑫后,便起身离开了病房。他刚走,安晓鑫就对杜晨青说:“少力你看见没有?少力。” “他真可爱是不是!”杜晨青接口道,“也许他们该投他三票让他当个班长。” “他们是谁?”安晓鑫有些疑惑地问道。 病房尽头有一个小小的空间,用绿色三合板隔了起来,里面搁了张床铺,主人则是位中年村长,始终板着一张脸。他老是在床上忙个不歇。有个女人每天都来探望他,这女人看来很温柔,长得很甜,一头银灰色卷发。她不是护士,不是陆军妇女队队员,也不是红十字会的女职员,但是每天下午,她必定来邢台的这所医院报到。每次来,她都穿一身色彩柔和淡雅且又时髦考究的夏装,一双半高跟白皮鞋,腿上穿的尼龙长袜始终笔直。这位村长在核桃园供职,昼夜忙碌不停地把内地传送来的一连串文件记录到一本本用纱布做成的正方形记录簿上,每记满一本,他便细心封好,放入床头柜上一只有盖的白桶内。村长风度不凡,嘴巴宽大,两颊凹陷,双眼深迭,目光阴郁,似发了霉一般,脸色灰蒙蒙的。每次咳起嗽来,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心里亦不由自主地厌恶起来,遂用记录簿慢慢轻拍自己的嘴唇。 村长老是被一大群专家围绕着。为了确诊他的病情,这些专家正在进行特别研究。他们用光照他的眼睛,检测他的视力,用针扎他的神经,看他是否有感觉。这些专家中有泌尿学家、淋巴学家、内分泌学家、心理学家、皮肤学家、病理学家、囊肿学家,而他们的任务就是研究村长身上各个与自己学科相关的系统。此外,还有一位哈佛大学动物学系的鲸类学家,此人是个秃顶,一脸迂腐,曾因IBM公司一台机器的阳极出了毛病,被人无情地劫持到这支卫生队来,陪伴这位垂死的村长,试着想跟他探讨《白鲸》这部小说。 村长接受了全面检查。他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上了麻醉药,动过刀,涂过药粉,清洗干净,接着又让人摆弄着照了相,同时亦被挪动过,取出后再放回原先的部位。那个衣着整洁、身材修长挺秀气的女人则常坐在床边抚摸着他,而她微笑时的神情都带着一种端庄的忧伤。村长身材瘦长,有些驼背,起身走路时,弯腰曲背得更是厉害,身体屈成一个拱形。他挪步时异常小心翼翼,一步步缓慢前移,此外他的两眼下还有很深的黑眼圈。那女人说话很轻,甚至比村长的咳嗽声还要轻,大伙儿谁亦不曾听见她的说话声。 不出十天,广宗人便把所有病员清理出了病房。最先离开病房的是那位宣传部学生会主席,随后,大批病员相继迁出。安晓鑫、杜晨青和那个学生会主席学习员是同一天上午逃出病房的。安晓鑫的晕眩症状消失了,学生会主席学习员擤了擤鼻涕,杜晨青则跟医生们说,他的肝早就不痛了。这病好得还真快,就连那位主任也逃之夭夭了。十天之内,广宗人就把病房里所有的病员赶回了各自的岗位,只有学校刑事调查部的那名工作人员留了下来——他从学生会主席学习员那儿染上了感冒,后来竟转成了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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